那时，我是一个被百家乐操纵的提线木偶

初遇百家乐，是17年大年的下午，那天，百家乐在我的脑子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我舅舅是我们村唯一在市里开了一间小公司的有钱人，从此，我们全家都来靠着他来吃饭，连我爸妈，他的姐姐姐夫，也得靠着他来接济才能过得下日子。但是他也是全家唯一欠款高达千万的比我们更穷苦的穷苦人。

初一的下午，一辆奥迪A6稳稳地停在我们家门口泥泞的土地上。他又胖了不少，除了鼻子，脸部从侧面看没有任何起伏，平平的。对，眼神也是平平的。我站在门口，也是平平地叫了一声“舅”，他鼻子嗯了一声，从商务包里拿出钱包，又把商务包放回车里，走进了家门。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小星回来了，你吃饭了吗，还有你的韭菜鸡蛋的饺子等你回来下锅呢，快快快～”我妈看到他进客厅里来，扔下手里的瓜子，倏地起身，匆匆走到我舅舅身边。

“我吃过了，你别弄了，我等下就走了”他把声音放低，回应着我妈。

“大过年的，回家能不吃顿饺子吗？你等着，我这就去煮，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妈笑眯眯地把肉挤在一起，边说边走地到了厨房掀开了锅。

“家里电脑能上网吗？”我舅舅没阻止我妈，转头问我。

“可以上网，但是得用这个网卡连别人家无线。”我拿出来一个大功率网卡，拖着长长的线，一头插在电脑上，把网卡用线引在房间外面，放在板凳上，用它来接收到50米外邻居家的信号，且网络不稳定。

我给完成所有工序后，他已经打了3个电话了。他打开了电脑，打开了一个网站，下载了一个叫XX国际的一个游戏，他让我把我爸爸叫来，说要教他一个挣钱的刷单游戏。那时我在外屋，没有听他怎么教我爸爸的，我好奇地要死，趴在门上试图听到什么，可是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大概半小时左右，他出来了，他告诉我他要走了，我说“哦，那你路上慢点”。他还是用鼻子嗯了一声。径直走客厅。

没有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待他走后我好奇的问我爸爸，我爸爸一脸光彩照人，眉毛挑的老高地对我说“闺女，咱们也能挣钱了”说完哈哈笑起来。我看电脑屏幕，是摄像头拍摄一个赌场的画面，是真正的赌场在运作，真正的荷官在发牌，真正的筹码被人拿在手里。他对我说我才知道，他刚刚的半个小时，赚了500元。

出身贫穷的姑娘，多么向往金钱的富足，半小时500元是什么样的概念？我多想买一条裙子，想吃一顿几乎不碰的肯德基。在这个大年初一的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我觉得我收到了来自他的最大的红包。我觉得我永无天日的灰暗生活，也许是真的要过去了。

电脑在我的房间，所以晚上我接了我爸爸的班，继续玩百家乐。我是用倍投的方式，一直压庄家“20，40，80，170，360，720”这几个数字投下去，开出一个庄家可以赢取19，1元是赌场的佣金，而闲家就不用支付给赌场1元的佣金。从晚10点到第二天3点，我从3000元赢到了6000元。

我第一次感受到手里能拿到这么多的钱，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被赤裸裸的勾引出来，被它紧紧的套住。我内心从此住了一个贪婪之神，我机械地计划着我要买什么东西，已经不在拘泥于想买一条裙子，我想买两千元的裙子，我想买adidas，我想买香奈儿，我想买纪梵希。我还想买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我还想买一辆车，我想在城里买一间干净的房子。

凌晨，我的美梦在发酵，在膨胀。它飘到了草绿色的赌桌上，附在了迷人的塑料筹码上。我在梦中，嘴角上扬笑的香甜，我感到这是我今生最开心最自由的时刻。最后一片月光穿透窗户，照在我的脸上。

第二天，我舅舅下了3000分，除去他从中抽出的20%的水，如期打到了我爸爸的卡上，百家乐线上余额又变成了3000元。

大年初二，爸爸扔下手中的活，骑着电动车就去了城里的ATM机上，回来的时候，手机攥着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边把电动车支好，搓了搓手，仰着下巴一点一点地，意气风发的地说“这大过年的，街里头小卖部一个门都没开，道上也没车。也不怕出车祸了”说完后爽朗地笑起来。像炒黄豆的声音，浑厚，有力，侥幸。

我也高兴的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一溜烟儿跑到我的房间里，打开电脑，我爸妈在客厅继续招代宾客。我已经忘记那天谁来了我们家，谁在跟我们一起吃饭，我只记得，我一晚上赢了两千多，红了眼。

但是这回，不太顺利。

当我赢到了3500的时候，也就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当我按照顺序把320块钱压到了庄家上，开牌，又是闲家赢，闲家已经连续赢了5次了，如果我下到了720元，如果第六次还是闲家赢，加上之前下的输了的，我就总共输了一千多了，我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住了，手和腿开始发软发抖，鼠标的光标已经开始晃荡，全身的血液倒流挤压在我的脑子里，我不知道怎么办，下吗？

倒计时10.9.8.7.6.5.4.3.2.1，停止下注。带着南方口音温柔的女声响起。如同一只鬼魅。

开牌，闲家第一张6，怎么这么大，一定要补一张大的牌。庄家第一张1，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开的是1。

闲家第二张又是7。还好，是3。庄家在开一个不超过9的点球就赢了，庄家第二张3。

我趴在电脑屏幕跟前，直勾勾地盯着牌桌上的闲庄两家。此时闲家点球为3，庄家点球为4。

补牌，闲家6。完了，9点，没得赢了。

补牌，庄家花牌。

第六把，闲家赢，闲对。我没有下，但是手心冒出了汗。

我心存着侥幸，都已经6把闲赢了，第7把肯定是庄家赢。

请下注

我听着自己的呼吸，一顿一顿地。我点了7张100的筹码和一张20的筹码，虚弱的压到了庄家上。

其实还是底气不足，怕的是我的推测根本不准。

停止下注

闲家第一张，花牌。庄家第一张，花牌。

我盯着屏幕，额角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闲家第二张，花牌。庄家第二张，梅花4。

这种情况需要补牌。

闲家补牌6。我的心又吊了起来。

庄家一定要比6大，一定要比6大，我向上天祈祷着。

庄家补牌6。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空了。我瘫软在椅子上。

不到10分钟，我输了将近一千三百多。线上余额，一千九。

这是我第一次领教到它的残酷。

我一定要赢回来。

可是老天爷并不如我的意，同是这一把，又是一串闲路子。我把钱输光了，全部输光了。我眼神空洞，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仰面躺着椅子上，从眼角滑下一串眼泪，“啪”地一声，掉到了皮革的椅子上。

我爸爸走进屋里看到余额为0，扭头什么也没说，走出我的屋子，脚步声极大，表达着他的情绪。

我没有钱再玩百家乐了。我舅舅也没有往里面冲钱，但是两天的时间，我只知道，百家乐能赚钱，但是心里总有一股气。我觉得，输钱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

年过去了，日子也一天天过去。我爸爸妈妈两个人一起找到了一个打扫马路的活，是清洁工。我爸爸是晚上打扫，晚上两点钟起来，骑着摩托车从村里往市里走。我妈妈，白天6点到下午6点。

第二次接触百家乐是暑假，太阳毒，妈妈又黑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坐在大门底下的小低桌上。我张口朝他们要1000元，我说，我要玩百家乐。我要赢钱。

沉默一阵，我妈妈说“我们两个月也就开了1600的工资”

我没有说什么，眼泪从眼角掉下去，回到了我的屋子。

第二天，我的桌子上放了1000元。

天已经黑了，我也是骑着电动车，手里攥着1000元，把钱存进卡里，给百家乐转账。晚上的风怎么也这么热，那白天的毒太阳呢？

但是这回，我感到了恶意。

我的心上下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

当我赢到了1300元的时候，我输了，跟上次一样，连续着7个闲路子，把钱全部套了进去。

我哭了，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嚎啕大哭。

第三次，遇百家乐，是前天。而这次，我感到了绝望。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爸爸妈妈没有再追问那1000元的下落。给了我1300元，是我开学的费用。是我爸爸妈妈一个寒假的血汗钱。

是的，我同样全部套进去了。

那时，是绝望，我感受到了世界对于我们穷人最大的恶意，最大的冰冷。夜里，我看到余额为0，我疯狂地打自己的脸，额头被撞出了血迹。我躺在床上，用手掐着自己的嘴巴，哭的绝望。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

是的，我一共输了将近3000元。被百家乐牵进去，那时，我变成了唯它摆布的提线木偶。

爸爸妈妈对我舅舅的奉承，我对他的敬畏害怕。爸爸妈妈被晒得脱皮的后背，和对我笑着的脸。

幡然醒悟，所有美梦全部崩塌，破碎。血的教训。脑子里深深地刻着我的爸爸妈妈。深深的明白，最底层的人，唯一的方式只能是拼命学习，考一个大学，脚踏实地。不然挣钱的方式，只能是一直战战兢兢，如屡薄冰。

我从此相信实干的精神，我再也不想要好看的裙子，我只想考好大学，出人头地。我，再也输不起了。唯一的筹码，只能是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