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一生（五）

母亲咬着牙将我们养大了，但她的日子却并不像外公曾经跟她说过的那样，孩子大了就好了，为了我们，母亲的辛劳一点没减少，她的操心却是更多。

我的大哥身长一米七五，五官轮廓分明，无奈因为十五六岁时每天挑重担的缘故，大哥的背明显地看得出有些驼。那会周围的人明里暗里地叫着大哥“炳驼子”那令母亲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愧疚，母亲悔不该当年让大哥去做那么重的体力活。

时光匆匆，大哥转眼间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了，眼见着跟大哥同岁的几个伢子陆陆续续地娶了老婆生了娃，母亲非常着急，生怕大哥打了光棍。母亲便到处托熟人给大哥介绍对象，但女方不是嫌弃我们家穷，就是嫌弃大哥的驼背，这令母亲心里好生难过。母亲继续托人给大哥物色女孩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母亲的努力之下，有个长得不算漂亮却也五官周正的女孩子看上大哥表示愿意嫁给他了。

按照八零年代我们当地的婚俗习惯，那会男方一般要给女方家过上六百左右的彩礼女方才肯嫁过来的。当然女方会将男方过过去的彩礼悉数用来买嫁妆，在新娘嫁过来时一路带过来，而那会我们那男女结婚的大件是永久牌自行车和熊猫牌黑白电视的标配。一九八五年的六百块钱对我们家来说可是个了不得的数字，母亲自然又得奔东家跑西家求人借钱来给大哥湊彩礼钱了，但我看得出那会母亲虽然焦虑，却掩不住她眉眼间无尽的喜色。

大哥结婚后不到一年，大嫂便要求与我们分开单过，母亲欣然同意，于是想办法给他们置办了一套全新的厨房用具，让他们另起炉灶，此后的好些年，母亲父亲就是带着我和二哥一块度日的。

大哥结婚让我们家背上了七百块的债务，但母亲却不曾分给大哥小两口一分钱的债务，而是与父亲一道咬紧牙关努力干活一点一点地将那笔钱还清了。之后的那两三年里，家中的日子格外紧巴，我印象中记得最深的是，那段日子里母亲极少给我添置新衣服了。偶有一回，母亲扯了几尺那时流行的深紫色的确卡布料请裁缝给我做裤子，却不忘一再嘱咐师傅要给我做大点，好让我多穿两年。那条肥大的直筒裤子套在我十三岁时瘦小的身板上常惹得邻居大婶笑话我说，你妈准备让你穿到二十岁呢。如今看来当年那条裤管做得极其肥大的裤子倒是种时尚了。

相比大哥的婚事，二哥娶老婆让母亲花了更多的心力。二哥身形不高，五官清秀，但性格太过沉默，尤其不善与人交往，我的记忆中，二哥似乎从来没有过特别玩得来的朋友。

转眼间进入了九零年代，而二哥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了。那会，我们住的几间土坯房没有做任何粉刷，窗户上装的不是玻璃而是风一吹便呼啦啦作响的塑料皮，再加上大哥建他家新的红砖瓦房时将他份内的那间厨房和两个房间拆掉了，所以我们住的那几间土房子便显得格外的破败不堪了。

那会，偶有人上门来给二哥提亲，但女方一见我家那穷困的情形便再没了下文。仿佛地折腾了几次，随二哥年纪渐长，他变得更加沉默了，母亲也开始越发地焦虑了。二哥二十六岁那年，临近组上有户人家表示愿意将女儿嫁给二哥，二哥和母亲看着女孩长相不错似乎也温和懂事，所以在双方见了几回面后便未加过多思索地答应了女方父亲的催婚，并送去了两千块彩礼钱。但就在二哥与那女孩子订婚的第二天，那女孩子便犯了精神病，后来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女孩子是个精神病患者。

发现女孩子是那情况后，母亲果断找到女方父母要求退婚，母亲的意思是人丑点笨点都没关系，但精神上有问题的女孩子是决计不能娶的，要不然将后患无穷。女方父母倒也没有格外为难我们，退回一千块钱将事情了结了。后来的事实证明母亲的决定是正确的，那女孩子在做了别人的老婆后没过几年便因越来越频繁的精神病发作身亡了。

二哥的那事过后，上门提亲的人几乎没有了，二哥变得更沉默了，而母亲开始不时地叹息了，我记得应该没错，母亲爱叹气的习惯就是自那时养成的。二哥的婚事成了母亲心头挥之不去的痛，但又不能强拉人家女孩子嫁给二哥，母亲总想着是我家太穷房子太破旧才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二哥的。一九九八年我在广东打工，母亲和父亲带着二哥在家挖土，做砖，烧制红砖，然后开始打地基，砌墙，架预制板，盖瓦，靠着四千块钱起本，靠着他们三双手将一栋两层的红砖瓦房建造成功。多少个白天，母亲父亲带着二哥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多少个夜晚，母亲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着急忙慌叫上父亲二哥拿上塑料薄膜冒着大雨去加盖那些已经做好却还没来得及烧制的黄泥砖块。

历经母亲父亲和二哥一年的苦干，两层楼的房屋框架总算修葺完工，这让母亲松了一口气。虽然房子未做任何装修，虽然冬天一到，家里还是四面来风，但母亲心里却感觉很是安慰，母亲看着新房的眼神就仿佛看到二哥的新媳妇在向她走来。

二零零一年，二哥三十一岁，在天意的安排下，有个云南姑娘跟了他，然后二哥有了儿子，母亲有了她的第三个孙儿。

母亲终于去掉了她心头的又一个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