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不知名的与世隔绝的林子。清晨,朝阳还未洒进来时,落满枯枝败叶的地上,一滩树叶动了动,从下面伸出一只鸟儿的小脑袋,它左右望了望,便从叶子包围的洞口钻出来,随即扑棱棱抖了抖黑色的羽毛,将头上沾的泥土尽数抖落干净。它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一只其他鸟儿的踪影,似是觉得很满意。于是昂昂头,叉开爪子,摆了个正立的姿势,先唧唧叫了两声,然后用力张开鸟喙,使劲喊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咕!
顿时清越的啾鸣传遍整个小林子。
听到千日一律的“闹铃”声,C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从漆黑而空白的梦中醒来了。它用爪子扒开包裹身体的泥土,从黝暗的洞里,娴熟地钻到地面上。它的体型略显肥胖,可还不算臃肿。看到刚叫醒它们的A在四处边跑着跃着边发出清脆的叫声,以让更多同伴不再沉睡,它便也跳到旁边空地,对着个洞口喳喳不停。
破土而出的是一个叫F的家伙,这并不是它的名字,只是源于它的慵懒肥胖而被公认的绰号。它和往常一样,向旁边叫醒它的C打招呼。
“早,C!”
“早啊!F!”C重复昨天的回答。
没过多久,林子里开始变得喧闹,鸟儿们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地面,各种叽叽、咕咕、啾啾的声音,组成一只混合交响乐,弥漫在树下的低丛之间。此时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好透进来,穿过树叶,洒在它们身上,每只鸟儿都仰起头,开始迎接初生的曙光。C半眯着眼,趁着太阳的布施,舒了舒健壮的鸟爪,用嘴啄了啄还算光泽的羽毛。但唯一做不到的是,它无法伸开双臂,以活动一下刚刚清醒的筋骨。
—它没有翅膀。
它的两胁光秃秃的,没有连着一点翅骨,但身子仍然略显肥硕,也许是从来没飞过的缘故。由于缺少飞行必须品——翅膀,前行便只能依赖两条瘦弱的细腿,而乏味的行走怎能保持飞行特有的轻灵纤细呢?
曾经—已不知是多久之前,遥远的足以让它们忘记。那时它们的先辈和其他鸟类毫无区别,它们将窝筑在高高的树梢上,清晨父母外出觅食,回来时将幼虫投进嗷嗷待哺的雏鸟嘴里,等长大了就会教它飞行。午后大家在空中欢快地嬉戏,到了傍晚,它们踏着晚霞归巢。这是同属于它们的一片天空,它们共同欢享着大自然的恩赐。直到有一天。。。
有只鸟,头上生着几根白色的羽毛,相比飞行,它更喜欢蜷在舒适的窝里。每天它看着别的鸟来来回回忙碌不停,总是不以为然:干嘛这么累?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觅食?每天只飞两次,一去一往,攒够一日的食物不就行了吗?为何要把时间耗费在奔波上?于是它将飞行本能随同身体深深搁在窝里,只在清晨觅食时拿出来使用。每天其它鸟跟着落日归巢时,它业已消化完一天的食物而呼呼大睡了。没过多久,它又感到极其困倦,有没有什么妙计能够避免劳累的飞行?飞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假如食物触爪可及,不就不用飞了吗?它四处乱飞,不小心到了树下,在地上,它发现有能果腹的草籽,在泥土里,它发现有美味的小虫,在草丛里,它发现能吃的小野果,这里不是也有食物吗?以它的树为中心,半径几米的圈子里,它总是能找到充足的吃食,而后小憩片刻,只消略微振几下翅膀,便能到家。很多鸟劳累一天回来,看到它安闲舒适的躺在窝里,便问:“你不用去觅食吗?”它才懒洋洋地答:“树下面有很多吃的呢!”
没过几天,它觉得窝未免建的太高了,飞上飞下很费力气,便找到棵更矮的树,将窝搬了过去。又过几天,它觉得目前这颗树也太高,干脆找了个扑腾扑腾就能到的地方——矮树杈。可没多久,就连低矮的树杈,它也觉得太高。它在地上东瞧瞧,西瞅瞅,最终寻到一个绝佳的“宝地”,一颗树的根基业已腐朽,下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这就是我以后的家了,哈哈,连飞也不用着,跑几步就能回来,它兴奋地想着,从此不必再为食物劳累奔波。想要填饱肚皮?只需要慢吞吞走出来,随意迈上两步,到处溜达溜达。剩下绝大多数时间,可以瘫在窝里咯。
不成想很多鸟竞相效仿,发现草丛里的“累累硕果”后,它们略去d繁琐的步骤,径直将窝下迁到树洞里。这可是d意想不到的,看到如此之多的鸟对它的做法由衷地认同,它暗自露出会心的微笑。
树下的鸟群逐渐壮大,大大小小的洞里塞满了鸟窝,每天,林子的底层空间都会被叽叽喳喳声所填满。树下鸟儿的数量开始与树上所相媲美,树洞的数量则急转直下,可鸟儿依旧不停地飞下来,为了在这里容身,它们扩大搜索范围,只要发现一个树洞,便会有一个家庭住进去。尽管如此,树下也还是容纳不了如此数量庞大的族群。有的鸟绕着林子边缘飞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个树洞,失望地回到旧窝。再后来,几乎听不到鸟鸣从上面传来了。
偶然一天,d蓦然生起一股相思之情,它想回树上看看,可是才飞出几米高,力气即被吸干,砰一声摔在地上,万幸高度甚低,只是略微的痛楚。怎么回事?它又挣扎飞起,坠落,再飞起,再坠落,连续三四次,皆是如此。这可不得了了,它急忙去啄敲各个树洞,把每只飞下来的鸟召集到一起,声称发生了重大事件。在大家疑惑的瞩目下,它准备重播刚才的飞行“表演”,意图将失败的抛物线还原在睽睽众目之前,它严肃地表示,这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绝对十足真实的情况。可大家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所谓的真实,飞行可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啊,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怎么会遗忘?
大家激烈讨论之际,一只鸟自告奋勇站出来,若论身强力壮,没有鸟比它更有话语权。它要证明,飞行是永远不会失去的本能。几百双眼睛凝神屏气地瞧着,瞧着它张开翅膀,大力挥动。随着它稳稳升空,大家心里的担忧也化为乌有。嗐,d又在这里危言耸听。可接下来的眼见瞬间将所有鸟的想法击个粉碎,那只鸟在离窝还有一米之遥时,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坠下,几只鸟吓得大声尖叫,所有鸟拥了上去。
它的一侧翅膀被折断,这次真的再也无法飞行了。醒来后据它回忆,它怎么也想不到会骤然失去力气,那一刻翅膀仿佛并不归属自己,任它如何努力,挣扎,也阻止不了坠落之势。众鸟被这等惨状所慑,内心默默忖度起来。虽然心里:只是暂时的窘境,某一天飞行本能定会恢复——这个火苗仍弱弱燃着,但它们不敢再做哪怕一次的尝试。
可喜的是,它们已经习惯了地上的生活,行走成为不可或缺的部分,它们不再需要依靠飞行生活下去。长此以往,它们飞的欲望迅速衰退,如若不是翅膀还挂在两侧,它们几乎遗忘了其存在。某一天,d在晒太阳时,偶然注意到双翼在阳光照射下发出斑斓的光芒,它竟想要扑棱扑棱,待它开始做伸展动作,发觉双翼像灌铅般沉重,居然无法振动一下了!它不信,它再一次控制翅膀,试图让它张开,可是翅膀僵硬的如同被两片铁板夹住,它害怕起来,恐惧瞬间将仅剩的火苗浇灭。它赶忙向隔壁鸟儿倾诉,隔壁鸟也试着伸开翅膀,可刚抬起来它便痛苦地发出呻吟,它俩又跑去问第三只鸟,第四只,第五只。。。最终d放肆的疑虑终于烟消云散,看来上天收回了它的馈赠。既然如此,那就在地上安心生活吧,反正这里有取之不尽的食物!
飞行本能丧失殆尽,它们假装浑然不觉,彼此见面也默契地对该话题避而不谈。不成想更不可思议的局面在等待着。一对夫妇孵化出几只雏鸟,这是地上的新生活里第一批降世的孩子,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每个孩子的翅膀都异常瘦小,甚至赶不上曾经树上幼鸟的一半尺寸。初始它们以为是个例,但随着一只只幼鸟的降世,它们心底的防线彻底崩溃。它们不得不接收这一残酷的事实——飞行本能的退化已然遗传至下一代。
从孩子弱小的翅膀上窥此端倪,它们惶惑不已。每个孩子翅膀那么幼小,是否能飞?自己无法飞行,还怎么教孩子?飞行本能的退化还会不会遗传至下下一代?尤为尴尬的是,孩子日渐长成,见胸肌两旁生着对小翅,便问父母:
“妈妈,我身上两边这是什么啊?
妈妈踌躇着告诉它:“额,那叫翅膀。”
“翅膀?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用来,额,额,是用来,用来飞的。”
孩子们现出听到新事物的惊喜,“飞?!飞是什么?妈妈你教我好不好?”
问到这里,它们便无法回答了。
它们搪塞过去,可孩子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精神,它们只好勉强答复:“不对,那叫翼,其实是个毫无作用的累赘,别再问了,孩子,是个没用的器官!”
孩子将信将疑,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就完全相信了,因为每对父母都是这么告诉自己孩子的,父母总不会骗它们把?它们的孩子从此化身为它们,变成徒有翅膀却无法飞翔的鸟。后来孩子们又生下孩子,更让族群惊异的是,这一代幼鸟破壳后,那瘦小的翅膀竟整个消失,胸脯两边齐光光的好似哺乳动物,飞行自然无从谈起。不知为什么,看到初生的孩子没了翅膀,老一辈鸟们如释重负,它们不用再为诸如:自己胸脯两侧是什么?什么是飞?怎么飞此类问题费脑筋地做出解释,但是幼鸟们聪明的大眼怎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它们仍然询问父母,长辈身上两侧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们没有?这次父母心安理得的回答:你们这一代进化的更彻底,所以没有。它叫翼,没有比有更轻松。
这一代鸟出生,长大,成熟,老一辈鸟衰老,去世,埋葬,生老病死在族群里不知疲倦地循环。中午大家聚在一起,有只鸟突然察觉到,顺着鸟群逐个看去,没有捕捉到一只带着翅膀的影子,所有鸟都没有翅膀了!这本该是极其震惊的情况,但等它慌张地跑着告诉大家,鸟群里却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这时,恰好有只鸟跑出来,鉴于族群还没有一个正式统一的名称,它建议,给族群起名为——无翼鸟。
就这样,它们沉入安逸的地上生活,直到一个所有鸟都始料未及的可怕情形出现。草地里的食物开始匮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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