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与迷失

                         

逃离与迷失

许子文区分“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的方法很有趣，就看故事里是否有坏人，有坏人的是通俗文学，找不到一个明确坏人的，基本就是严肃文学。我不禁按此回顾了一下自己的阅读史，原来我不过是在通俗的路上越走越远。其实我们不一定要玩找坏人的游戏，单看有趣程度，也一样可以判定它们是否属于严肃作品，比如《迷失东京》和《遮蔽的天空》。

要在这两者之间寻找相同之处，或许只能说，它们看起来都很无聊，都象是说了很多，又象是什么也没说。

有人说无聊的作品必须反复看，确实如此。因为两部看似无聊的作品都声名远播，《迷失东京》获得了2004年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遮蔽的天空》更与《了不起的盖茨比》《麦田里的守望者》一道，成为美国文学史上罕有的同时入选这两大文学榜单的传世经典。

逃离与迷失

《遮蔽的天空》里波特和姬特是一对夫妻，特纳是他们的朋友，后来波特不幸染上传染病，无药而亡，而姬特则变成了阿拉伯商人的小妾，从商人那里逃出后，被美国领事搭救，但当她得知特纳或许在旅馆等她时，她再次选择了逃跑。

《迷失东京》里过气的好莱坞明星鲍勃到东京拍广告，陪丈夫到东京工作的夏洛特则每天无所事事，他们住在同一家酒店，因为文化语言的不同，都很难融入当地，于是彼此吸引走到了一起，最后又回归现实。

两部作品都有书有电影，不过《遮蔽的天空》我看的是书，《迷失东京》看的是电影，虽然如此，我却几乎是同时开始看它们的，只是拖了很久也没有看完，书今天看几章明天看几章，电影今天看一节明天看一节。

斯嘉丽饱满欲滴的肉体凸显出人物本身的枯燥乏味，而姬特的美丽更让人为非洲土地上的西方文明捏一把汗。

两个娇嫩的纽约女人也不能改变作品的体味和气质，它们如此雷同：冗长，没有波折，晃眼，烦闷。

都是如此，很多时候没有故事，只是一些情绪的铺排，情节推进之缓慢或者没有情节推进让人感觉时间似乎流逝得太慢，以至于你即使把它们拆分成很多天来看，也不会觉得有任何改变。

波特和姬特，他们俩总是若有似无地在撒哈拉各处喝茶，从这里到那里，他们每天不咸不淡地吵嘴和聊天，每天被撒哈拉沙漠里的太阳晒得晕头转向，每天被那里的苍蝇和食物弄得恼怒至极。

逃离与迷失

他们的日子真无聊，就象两杯白水，即使他们不断到达新的旅游地点，也感觉不出任何的新奇与喜悦。他们不象是在旅游，更象在流浪。

今天打开书看到他们夫妻在这家咖啡馆是这样，下次打开书看到他们夫妻俩在另一家茶馆还是这样。

他们的对话始终缺乏愉悦和契合，两人一起走在路上，心却常常各自漂荡，他们对每一个地方或者生活中的每一个点都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和感受。

“真希望我们去的是意大利。”姬特说。

波特立即抬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是因为他们，还是因为这家旅馆？”

“因为每一件事！”

波特和姬特开始的是一场连目的地都不确定、目的也不一致的旅行。波特认为自己是“旅人”，而不是“游客”，“游客在外旅行几周或者几个月后总是归心似箭，但旅人没有归途，此地和彼地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所以旅人的脚步总是很慢。他们可能花费数年时间，从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此外，“游客和旅人还有一个重要区别：前者会毫无保留地全盘接受本国的文化，后者则会将本国的文化与其他文化进行比较，摒弃其中不喜欢的部分。”而姬特对这一切并不满意。

于是，原本希望通过旅行拉近彼此距离的波特和姬特就这样越走越远，直到死亡将他们彻底分开。

接着是鲍勃和夏洛特，他们也和波特姬特的情形差不多，今天看他们站在东京街头的人潮中，明天看他们也许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站立，或者换了一个姿式和朝向，但，依然是困顿的，是沉默的。

他们有时是两个人，有时是一个人，但无论他们是否在一处，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喝酒、睡觉、发呆，在光影浮动中喝酒、睡觉、发呆。

你不必担心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你也不必幻想他们会发生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情，因为即使发生了，他们也会不动声色，即使死亡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让我们看到太多情绪和情节变化。

“玩的开心吗？”

“我在策划一场越狱，正在找一个同谋，我们要先逃离这个酒吧，再逃离这个酒店，然后是这个城市，这个国家，你参加吗？”

“我参加。”

一鼓作气一气呵成，鲍勃和夏洛特离开了酒店，开始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逃亡。

逃离与迷失

他们说是逃亡，其实无伤大雅，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恶作剧，而书里波特和姬特随着旅途的行进终于进入了真正的生死逃亡。

有时我会把他们交织在一起看，看着看着，他们四个人似乎融到了一起，波特和姬特有时走上了东京街头，而鲍勃和夏洛特则漫步在撒哈拉沙漠，有时他们会互换伴侣，有时他们又会互换地址，对于他们来说，东京和撒哈拉没什么不一样，当一个人呆在文化语言都不通的城市，那和行走在干旱的沙漠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他们时而追寻时而又逃离的人生，这就是他们想摆脱却又难以摆脱的命运。

我们每个人都象鲍勃和夏洛特一样，为了逃离当下的困境，逃离身边的人，在某一刻预谋一场看似盛大其实渺小的逃亡，我们又象波特和姬特一样，想用一场徒劳的远行，摆脱对生命意义的执念。

有人说，当你不再对意义抱有执念时，你会开始关注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意义的真正意义其实在这里。

也许。但结果一定是迷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东京或者撒哈拉，繁华的城市并不会让我们的生命变得充实，就像天空不能真正成为掩盖虚无的幕布，指向回归的逃离也许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