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边
韩纪红(信阳学院)
战鼓擂响的那天,正值小雪,天色晦暗阴冷,寒风裹挟着细细的雪花,肆意宣泄,尽情飘洒,院子里的红梅簇簇的开满枝桠,一两只老鸹立在高枝上,时不时展翅嘲哳。
我和我的妻子围着炭炉取暖,她在为我缝制过年的冬衣,还剩一只袖子便完工了,那是一件很厚实的冬衣,玄色的棉布里纳着今年刚收下的新棉花。
方才,我的妻子笑着对我说,她怀了身孕,母子平安。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欢喜极了,抱着她来回转了两圈,凑在她耳边告诉她,等打完仗,我就回家,给我们儿子取名字,陪他长大,从此安安心心的过下去。
然后,战鼓响了,沉闷震耳。
我僵直原地,转目看见我的妻子手下顿了一瞬,一滴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在玄色的衣裳里,消失不见。
她若无其事的抬手抹去指间的血珠,低眉敛目,手下缝制的速度更快,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的吻下去,嗓音沙哑。
“婉君,我这双手,拿惯了长枪,便再拿不起螺黛为你描妆。”
婉君轻轻柔柔的笑开,眼角绽满朵朵梨花,刚而柔,白无暇。
“夫君是我的骄傲,护江山,卫社稷,守土开疆,定万世之基,妾虽蒲柳之质,亦明国在家存,国亡无家的道理。”
“婉君……”
“夫君,你该走了,让我为你披甲戴盔,送你到沙场杀敌。”
她转身执衣静立。
鼓声渐渐转急,击金碎玉,隐隐肃杀意。
我穿着铠甲,骑上了战马,马蹄声声,踏碎一地薄冰。
婉君抱了我未竟的冬衣,跌跌撞撞的追出来。
夫君,你会回来的,对吗?”
我听的分明,却没有回头,不若说,不敢回头。
我是一名百夫长,手下有几个要好的兄弟,我们在一起吃饭,睡觉,打仗。他们满身是伤,有的没了几根手指,有的脸上梗亘了几道伤疤,但是从不抱怨后悔,因为终究是保住了性命。
战场上的军情瞬息万变,死神挥舞着镰刀,无声无息的降临,一念生,一念死,全靠老天赏赐,从前次次死里逃生,我们都深信神明庇佑,归来后诚心侍奉。
然此次迎敌,神明没了音信。
那是一场恶战,冬天即将来临,万物枯竭,野莽的敌人无处可去,亦无过冬粮物可用,饥饿总能让人变的疯狂,他们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兵力,猝不及防的偷袭。
我带人守住敌人主攻的西北方,他们骑着烈马,拿着戈矛,瞄准了西北,死死咬住,烧杀抢掠,江南变作血雨乡,小儿啼哭,妇女受辱,辛苦劳作一载,最后只剩断壁残垣。
我的兄弟们,热血撒遍疆场,残肢祭了苍莽,但是他们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伤,尚有一息,便手操索命利器,杀向敌方,身后是千万性命,家国安康,是万丈霞光的希望。
雪,静静落下来,无声的苍凉,掩埋血光。
我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枪头点染的血迹,冻成了薄冰,然后刺入温热的胸膛,重新光亮。
仰头瞧着晦暗的天空,黛蓝色的夜闪着凄楚的光,天就要亮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唇,尝到了猩红血液的味道,咸而腥,一路苦到了心里,我的手臂被砍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那个骑着马满脸疯狂的敌兵,又或许是跌倒翻滚到了地上的残剑旁,总之,都不重要了。
我看见我昔日的战友,成了孤魂,首身分离,无人可收骸骨,无处可做归灵乡。
风声更紧,雪势渐渐大了,吹到人身上是刺骨的凉。
敌军退了,带着残兵败将和几袋食粮,我军惨胜,我的兄弟们用尸体垒出城墙,英灵不灭不散,遥遥守望。
现在,我也要去了,抬眸扫视全场,手捂着胸前硕大的窟窿,轻叹了口气。
“这样难看,怕会吓到她……我又想起婉君了,她是个极好的女子,未嫁我前,便极贤良,极淑静,只可惜,此身许国,再难许卿。”
我用力的扬起头,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微绽开了一个微笑,身形渐渐委顿,魂灵如蝶般随风而逝,哀歌轻唱。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战场上黑烟依旧,猩红的血液浸到冷硬的土地上,凝成了黑红色的血块,干枯的白茅草迎风折腰,一阵又一阵夹杂黄沙的狂风打着胡旋儿上天。
战场的正中心,西风猎猎,一面斜插的旗帜迎风招展。
手握着旗杆的断臂,誓死捍卫,不肯松动一分一毫。
院子里的梅花又开了,我的夫君出征前告诉我说,过节前回家,陪我一起祭天神,拜地皇,还要给我们的儿子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将来子承父业,做有英雄气概的好儿郎,接着他又执起我的手,满目含情,说这些年辛苦我了,要送我战地的黄花和涯底的白沙,那是和中原不一样的风光。
可是,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整三季了,我们的儿子已经会走,但总也学不会说话,整日里托着自己的小脑袋,只呆呆的望着那树梅花。
有人告诉我说,这孩子是得了哑疾或是痴傻,我总摇摇头笑着说不是,我坐下来陪他一起看花,他的眼神如我一般,专注而认真,痴痴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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