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忆录之（8）此去无期

黄昏回忆录之（8）此去无期

五六岁时的友谊纯洁干净。像孩子水彩画中的世界。单纯唯真，很美很美。加上那个年代民风淳朴。成年人之间尚可路不食遗夜不闭户。何况小孩好起来，那真是可以有过命的交情。

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小伙伴，我现在想起童年总是不能绕过他。他现在也有三十多了，但七岁的那次别离之后，已有好多年不见了。他应该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我毫不怀疑这点。童年时他所展现的超越同龄孩子的习性会伴随他的一生，为他带来好运气。他应该也会有懂事而漂亮的孩子，像幼时的他。我很想念他，成年人思念曾经的朋友往往很安静，脸上带着笑。可心里的那份孤寂与孤单却是在内心呈现出一轮月的冰凉的。

我在五岁时，家里来了一个大人，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他带来一小男孩，自然就成为我的朋友。他父亲相貌英俊，戴一幅茶色眼镜，看起来是个文化人。听父母说，他念过高中的，家在隔开长江的坝的这边。我常怀疑他们是不是新搬来落户的。他们看起来那么新鲜，不像土里土气的农村人。我很喜欢他们。

我去梅东家做客，需要经过他们家后园一道围墙。如果门是关着的，可以大声喊门。而如果一直无人应答就只能翻过去。第一次我喊他名字，很快就跑过来开门了，好像专门在等候。他很高兴地拥抱我，把我带到他家，亲热地介绍他的家人。他父母我已见过，然后是两个男孩。大哥、弟弟。我才知道他排行老二。我们在地上玩抓石子。抓一把石子，一个做引子，丢到天上抓地上石子，然后在抓到地上石子后要保证天上石子不跌在地上。先是拣一颗，然后是两颗、三颗……我们常常玩到入迷。但他很能克制自己，他母亲做好饭，他便能立刻停止，认真吃饭。我只好等他吃完再战。这点对于小孩子很不容易做到。

我们还玩纸牌，红10k、378Q（我们管Q叫蛋）、争上游等等游戏。梅东玩牌从不焦急，也不像其他孩子丢一支牌嘴里就叫一声：啊呀，老子干死你、妈的算你狠……之类。他很安静，甚至有一种内秀，只专注于牌怎么打。别人打牌都是随手一丢，他是轻轻放在地上，并把地面上丢散的牌整到一块。这又是一个优点，这孩子心思细腻，挺为人着想的。打牌难免有输赢，输牌的孩子满嘴脏话乱骂发泄不满也很正常，包括许多成年人也是这样吧。梅东输牌赢牌，不骄不躁，像得道多年的老仙，看得特淡，沉得住气。

除此之外，还有跳皮筋、跳格子游戏。一个孩子有许多优点会反映在所有事情上，包括玩各种游戏。我那么喜欢他的谦虚，谨慎，内秀。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我们一起念小学一年级，每天邀约上下课，然后在寒暑假一起获得“三好学生”的奖状。我们把它带回家，让父母贴在墙上，作为家庭的荣耀。我和他一起，使我也变得优异，性格方面向他靠齐，这对我后来的成长有很大的影响。

梅东亲自告诉了我他要离开家乡去湖北黄石的消息。他父亲去那边谋了一个开火车的差事，举家外迁。他父亲果然很有本事。我很羡慕，也很舍不得。甚至想，假如能和他一起就好了。小孩子永远觉得家乡以外的世界都充满了神话。自然不可能，他终于还是和他父母离开了家乡。那一栋房子不久也卖给了别人。很多人回忆童年伙伴离别，会有互赠礼品甚至抱头痛哭情节。

不管那是不是为博取眼泪的杜撰，反正我们的分别很平常。以至于我现在回忆起来那天都有些吃力。他告诉我离别的消息，然后我们大概是多待了很久，直到天黑了不得不回家去。然后第二天，他不再一大早出现在我家后门敲门，喊我起来上学。教室里不再有他的身影。期末考试后的颁奖时，三好学生的名单上也不再有他。而从此以后，我也只能一个人上学、放学。其间也结识了新的小朋友，可是我始终有隐隐的遗憾。真的再没有像他这样给我特别的感觉的孩子了。

我真的很遗憾。真的很想他。二十多年了，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我希望他过得比我好。真的。我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