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凌霄殿
折颜见墨渊不动声色等着他开口,便从头到尾将天宫发生的事慢慢讲给他听。
那天君请了一众仙家陪狐帝他们四人歌舞饮宴,并不再提退婚的事。在席间,反而对狐帝狐后十分恭维礼让。折颜原本并未打算大张旗鼓,谁知天君偏要搞得众人皆知,他也无法,反正谁理亏,世间自有公论。
见总拖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正好夜华从殿外归来,折颜便不动声色的又将话题引回到退婚之事上,便道:“太子既已归来,想必是已做好了决定。”
太子见状走到大殿中央向天君拱手跪下道:“既然青丘决定退婚,那便退了吧。”
太子夜华的一句话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所有仙家都吃惊不已,连天君也没想到太子去寻了一趟白浅,竟是这样的结果。
“这如何使得?!”
一个一身华贵锦服的贵妇人从席间起身忙拜倒在天君的阶下,正是太子夜华那贤良淑德的母妃乐胥:“父君明鉴,我夜华对白浅上神情深义重,从不曾亏待她,她青丘不能无缘无故说退婚就退婚。”
狐帝瞧着跪在席下的女人不由的一笑:“真是笑话,我白止的女儿,堂堂东荒女帝,白浅上神,她要退婚,自是对你家太子不甚欢喜,还需要其他的缘故吗?”
乐胥直起身子,端着她皇子妃的仪容,有些傲慢的看了一眼狐帝狐后道:“我夜华贵为天族太子,要退婚也由不得青丘来退。早在七万年前,四海八荒都在传闻战神墨渊独宠他的第十七弟子,甚至翼族之战后二人双双归隐。直至十年前墨渊重返昆仑墟,天下才尽知昆仑墟墨渊战神座下十七弟子司音神君就是女扮男装的白浅上神。这白浅上神虽辈分高又神位尊贵,可声名却不大好呢,恐怕配不上天族太子妃之位,也折辱了太子的威名。这样的女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退我夜华的婚。”
“乐胥,住口!”
“母妃!”
乐胥娘娘太子夜华与大皇子央措都心急不已的喊住乐胥。如此对青丘及墨渊出言冒犯,对上神诟病已是大罪,何况还当着众仙家的面。一时众仙之间议论纷纷。
天君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脸上讪讪的,但他也并未阻止乐胥说出这些。可如此一来,折颜和狐帝反而相视一笑。
乐胥被她夫君与儿子一吼,有些缓过神来,当时就有些后悔自己出言莽撞。
折颜笑道:“乐胥娘娘可是想好了是由你们退婚?!”
乐胥一时懵了:“这……”说着她眼神瞟向央措,央措吓得跪在地上,忙向天君请罪:“请父君饶恕乐胥爱子心切,言语无状吧。”
折颜不管天君是否要接话,当即言道:“好吧,既然乐胥娘娘觉得我家小五配不上夜华,那就请天君赐退婚文书吧,从此以后他们二人男婚女嫁,就各不相扰了。”
天君刚要开口,殿外仙官朗声禀报:“东华紫府少阳君到!”
话音未落,只见紫衣银发的神尊仙气萦绕,淡然威仪的走进殿来,除了天君和狐帝一行四人,满殿的神仙匆忙跪倒便拜。
东华帝君行至狐帝狐后桌前,拱手一拜,狐帝狐后并未还礼,折颜白真也未还礼,此举让大殿上的人都吓得不轻,又不明所以。
这东华帝君虽与狐帝狐后,折颜上神为同辈,但毕竟东华帝君曾为天地共主,狐帝还曾是东华帝君座下一员大将,这帝君为何向狐帝他们行礼?即使帝君行了礼,狐帝一家为何不还礼?那白真上神比狐帝又小了一辈,为何也受了帝君的礼而不还礼?满殿的神仙们都好奇疯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八卦,东华帝君在场,他们连窃窃私语的胆子都没有。
东华帝君向狐帝一家行礼后,东华帝君在自己的紫金宝榻上落座,整了整衣袖后,淡然的说:“昨日本君刚回太晨宫,闲来无事,听闻凌霄殿上格外热闹,便来凑个趣儿。”
天君见状,忙向帝君施礼道:“今日狐帝狐后折颜上神白真上神是来为白浅上神退婚的。乐胥心疼夜华,对白浅上神和墨渊上神言语有些冒犯,还请帝君看在两族交好的情份上,为双方说和说和。”
东华帝君长眉一挑,煞是惊讶,不紧不慢的说:“本君久居太晨宫,对外面的事不甚了解,太子殿下不妨同本君说说你与白浅上神出了何事,为何你母妃又言语冲撞了墨渊上神白浅上神。然后本君方能知道如何帮你说和。”
夜华听闻此言向东华帝君和狐帝四人拜道:“帝君,狐帝,狐后,折颜上神,白真上神,我母妃也是关心则乱,还请宽恕我母妃的顶撞之罪。我虽爱慕浅浅,但浅浅心意已决,我亦不能挽回。若浅浅执意退婚,夜华便遵从她的决定。”
白真听了夜华的话一笑道:“方才乐胥娘娘还说要退婚,也得你们来退。又说我那妹妹白浅虽辈份高且神位尊贵,奈何名声不大好,配不上夜华君。这未出阁的女儿家,闺誉及其要紧,容不得半点马虎,不如乐胥娘娘先把先前的话分辨清楚,再来提退婚之事吧。”
东华帝君转向跪在当下的乐胥道:“乐胥娘娘,既然你说白浅上神名声不好,可有根据啊?是从何人处听闻此事的?既听闻有人背后妄议上神,为何知情不禀,反而偏听偏信?你且一一道来,本君倒想好好替双方分辨一下。不能因此折辱了夜华的太子威名,也不能无缘无故的玷污了人家女儿家的声誉。”
听闻此言,乐胥差点晕了过去,她心知图的一时痛快竟为自己招来祸事,不由得瑟瑟发抖:“本宫……本宫也只是一时情急,那些流言的出处,本宫记不得了。”
东华帝君单手靠在扶臂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七万年前,翼族之战前夕,本君和天君到访过昆仑墟,当时本君瞧着白浅上神却是被精深的法力化为男儿身,但她进退得宜,举手投足间性子甚是洒脱坦荡,若真如乐胥娘娘所言,她与墨渊有超越师徒的情份,恕本君眼拙,本君并没瞧出端倪。还请乐胥娘娘找出根据再分辨此事。后来,天下皆知墨渊生祭东皇钟,魂飞魄散。而白浅上神却七万年不曾出过青丘,我想这一点,青丘应该找的出人证来证明白浅上神这七万年未出过青丘吧。”
乐胥听闻此言,当下便更急了,俯在地上便朝天君磕头:“父君,白浅上神自十年前墨渊上神重返昆仑墟后便不曾来过九重天见夜华,我儿时常去青丘寻她,却也不得见,这十年间白浅上神身在何处?是否长住昆仑墟与墨渊上神在一处?难道白浅上神不是为了墨渊上神回归才与我夜华退婚的?!”
“乐胥,不得胡言乱语!”央措见乐胥越说越不像话,想拦竟也拦不住了。
“母妃,你究竟在说什么?!”夜华也为乐胥这有些疯癫的话语惊住了。
乐胥越说越激动:“夜华,她做素素时你巴心巴肝的为她,为了她你甚至要放弃太子位。她同素锦之间的债,天君当年判她还素锦一双眼睛,而你却为她受了三个月的雷刑,她不过是失了一双眼睛罢了,便要死要活的去跳了诛仙台,夜华你竟也那么傻随着她跳了。那是她飞升上神的一个劫,而你那一跳却整整睡了六十多年。如今三百年后,你又遇到她,对她无微不至,掏心掏肺,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又为你做了什么?你这一生自遇见这个白浅便没有一时快活过。”
夜华话已至此,众仙方才明白当年太子殿下的凡人娘子,便是如今的白浅上神,真可谓是造化弄人。
白真见这女人如此向自家小妹泼脏水,不由得怒火中烧,右手中已凝了九成法力,折颜见状按下了白真的手,向乐胥笑道:“乐胥娘娘,既然你说到当年,我不妨也同你讲讲,好让在场的众位仙家都明白明白。七万年前,墨渊在翼族叛乱中以元神生祭东皇钟,保得了天下七万年太平。当年白家小五被我化作男儿身送上昆仑墟学艺,她秉承她师傅遗志,七万年后,只身一人去那若水河畔去封印即将再次破钟而出的擎苍,才被那擎苍的法力反噬,被封住了记忆,法力和容貌化作一凡人。她以一己之力又换得了四海八荒这三百多年的太平。这师徒二人为天下安危先后舍身赴死,而你们这些坐享太平的神仙却在他们身后这么编排污蔑他们,难道这天宫已然没了法度吗?……这白家小五做凡人那几年,没少在你们九重天受折辱,被囚禁在昭华宫,一场大火差点儿丢了性命,而后失了眼睛,又失了丈夫,最后失魂落魄的丢下才出生的幼子跳下诛仙台。倘若素素真是个凡人,在跳下诛仙台时便已魂飞魄散了。她跳下诛仙台,被戾气冲破了擎苍的封印恢复了仙身,却因在九重天太过伤情而饮下了忘情药。十年前机缘巧合,白浅打碎了太子为凡人素素塑肉身的结魄灯,想起了前尘过往,终是难以释怀,所以这十年才对太子殿下避而不见。而那墨渊上神,自十年前擎苍再次破钟时在若水河畔救下了重伤的东华帝君,便一直在昆仑墟玉虚洞中与帝君一同闭关,昆仑墟守山弟子们均可为证。……这前因后果,本上神已为在场诸位说的明白,太子殿下始终是当事者,不知本上神可有说错或遗漏的?”
夜华沉声道:“却如上神所言。”
东华帝君也点头道:“不错,这十年间,本帝君一直在昆仑墟养伤,昨日才返回太晨宫。如此说来,这天宫对墨渊上神和白浅上神的误会颇深啊。天君,你说是也不是啊?”
天君被问的哑口无言,慌忙称是。
东华帝君见状继续说:“既然如此,天君执掌下的四海八荒向来法度严明,有妄议上神,垢陷上神的,还需本君出面惩戒吗?如若不给青丘和昆仑墟一个交待,恐怕也是寒了天下所有忠义之士的心啊,以后谁还肯为天君卖命呢?”
天君自知保不下乐胥,便下令:“执令官何在!将乐胥剃去仙骨,除去仙籍,打入畜_牲_道!今后再有人背后妄议上神,本君定不轻饶!”
央措与夜华眼睁睁的看着执令官拖走了已晕死过去的乐胥,终是什么也做不了。殿上众仙见状早已跪满了一地,吓得不敢言语。
众仙早知青丘不好惹,今日方知竟然连惹的念头都不能有。天族的大皇子妃,太子生母,就这么被贬了,说句大不敬的话,也是……活该。
狐帝见乐胥被拖走,为自家女儿受委屈,心中滞郁的一口闷气才算消了些,便将话题引回到退婚上。“既然天君处置了垢陷我女儿清白之人,那么我青丘也就不再就此事追究了。不过这婚事,还是退了的好。这天宫虽富贵华美,却也是那麻烦的规矩甚多,怎奈我那女儿在青丘乡野之间散漫惯了,我这作爹的委实舍不得女儿再在这九重天上受半点儿委屈。不如天君趁早写了退婚文书与我,我们也不好久留天宫叨扰。”
天君见狐帝面色不悦,忙安抚:“狐帝这是哪里话,天族与青丘本就交好,千万不要因为儿女的婚事不成,而影响了两族的情谊啊。白浅上神为天下大义牺牲良多,又在天宫中受了诸多委屈,我天族自当上门亲自赔罪才是,望狐帝网开一面,不要伤了和气。”
狐帝手一挥,道:“赔罪就不必了,只是我那外孙阿离,常年养在这呆板沉闷的天宫之中,小小年纪再闷坏了,不如每年送至他母亲处教养几个月,有亲娘的管教与照顾,太子殿下不会不放心吧?天君以为如何啊?”
此番折腾下来,天君哪里还能反驳得了,夜华也不敢有异议,便只得答应下来。
折颜折颜对墨渊将天宫发生的事从头讲了一遍,墨渊听后心中也很愤懑,道:“如今这天君位子坐久了,倒是越来越昏聩无能了。这笔账我且先记下,早晚让他一并还了!”
折颜摇头苦笑了下:“东华当初传位给他父亲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狐帝白止向墨渊道:“墨渊,我想暂时带小五回青丘,继续让她留在昆仑墟恐你与她均遭人非议。”
墨渊冷冷的道:“我墨渊又可曾畏过人言!让十七住着便是,有人说闲话,苍梧之巅一战罢了。”
折颜也附和着:“我也觉得让小五回青丘,仿佛坐实了传闻似的,倒显得我们心虚默认了。不如就随小五吧。况且有东华在场,天君表面上也弹压着,在场的众仙是不敢再妄议的。”
狐帝夫妇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狐后心里替女儿难过:“如此一来,四海八荒恐怕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折颜劝解道:“小五只是情路波折些,自是有良缘堪配,你又何苦发愁。”
白止也很是头疼,叹息道:“我们白家女子的情劫也太重了些。”
白止夫妇在昆仑墟住了两日,也没见白浅自房里出来,于是留下白真照顾妹妹,夫妇两人便先回了青丘。白浅自那日回到房间便倒头就睡,一睡便是至第五日方醒来。
许是睡得久了,白浅觉得头晕沉沉的,发髻未绾,外衫未着,便步出房门,到院子里吹风。白浅的院子位于半山腰,面向山谷,临着绝壁,窗前有几株翠竹,院内有棵她最爱的桃树。她倚着桃树坐下,微风吹过,顿觉灵台清明一些。
白真默默走入院中,在白浅身边也倚着桃树坐下,微笑着问她:“睡了这些时日,可好些了?”
白浅目视着面前的山谷,并未回头:“无事,只是乏的很了,睡一觉就好了。”
白真见妹妹神色如常,便也放下心来说与她听:“退婚文书交与了你师傅。如今他们退了我们一次,我们也退了他们一次,倒是公平。”
白浅点头:“知道了。”
“你退婚的消息传遍了四海八荒,你的师兄们都赶回了昆仑墟来陪你,连你十六师兄昨天也到了,都很担心你,想见你一面……你师傅在院外已经守了你五日了。你不见见吗?”白浅愣了愣,她不曾想师傅和师兄们同家人一样,竟如此担心她。
白浅站起身转身快步走回房内,再次走出房门,她已绾好发髻,梳好长发,身上也换上了当年学艺时所穿的白色道袍。她笑着向在桃花树下望着她发呆的白真道:“四哥,走吧!”说罢率先走出了院子,白真亦起身快步跟上。
刚步出院子,白浅就瞧见了对面婆罗双树下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形,正是她师尊墨渊。
墨渊见她又换回了当初的道袍,这道袍虽是男人衣装,穿在她身上,趁着英气爽朗的眉眼、袅娜的体态,举手投足间一身仙姿飘渺,流风回雪,却比以往她的女装更显绝尘。不管哪一种装扮,只要是她,墨渊都能轻易的望着她发呆走神。
白浅见了墨渊,快步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弟子礼:“师傅,十七不孝,又让师傅操心了。”
墨渊缓过神来,伸手拉起她:“你没事就好。你师兄们都等着见你,随为师去大殿吧。”
白浅还未随墨渊走入大殿,大殿门口侍立两侧的小道童便开心的向殿内喊:“来了,来了,师祖带着十七师叔来了!”
殿内十六个白衣翩翩的俊美男子先后奔出殿来,跑在最前面的子阑一把抱住白浅哭道:“十七!我苦命的十七!怎么又被退婚也不告诉师兄们,以前都是你欺负别人,如今成了上神,怎么反而如此不济,竟让别人欺负?”
白浅被子阑勒得喘不过气来,也不好用仙法挣开,只能任由着他抱:“师兄,我没有被欺负,我这不好好的吗。”
十五师兄也在旁边说道:“大家知道消息后都赶了回来,子阑在无妄海,离得最远消息又闭塞,知道以后也赶紧回来了,上山之前还去凡间给你带了许多你爱吃爱玩儿的。走吧,别在这里站着,进去吧。”
说罢一群人簇拥着白浅进了大殿,墨渊白真折颜远远的在后面相视一笑,也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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