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更迭,转眼间夏已渐深。
夏至时节,阳光炽热,雨水丰沛,满院的花草都向美而生,向阳而长,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和雨水的润泽。
老榆树满眼苍绿的树冠,像一把张开的大伞,微风拂过,阳光穿过随风舞动的枝叶,在二嫂家的院子里,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农闲的日子,二嫂的屋子里集满了人,女人们边做针线边唠叨家长,小孩子时不时地接着话把儿,小小的土坯茅草屋热闹得像个俱乐部。
二嫂姓焦,长辈都叫她焦姑娘。二嫂长着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大眼睛高鼻梁,整齐的短发斜扎一个小辫,开心的时候总是嘎嘎地笑着,露出齐正雪白的牙齿。
二嫂的手很巧,绣花儿做鞋缝衣服,所有的针线活儿都拿得出手,还会编草辫儿,而且风俗人情样样精通。大姑娘小媳妇都爱找她学活儿,叔伯大爷小兄弟也爱去凑个热闹。
外爷常说,“这焦姑娘就是没腿,要是有两条腿早能飞喽。”我惊叹:原来二嫂是天使呀!
二嫂是个瘫子,一年四季坐在一个特制有靠背的小椅子上,两只脚分开,脚下面蹬着两个低矮的小凳儿,座椅下面常年放着一个灰瓦尿盆。
她的脚好小,总穿着四五岁小孩子那样大的鞋。手指细细的像大公鸡的爪子,却能端起装满开水的大大号白瓷缸。无论冬夏,总是不停地喝水,也总是不停地把椅子下面的尿盆往外拉。
自古水火无情,况且人有三急,二嫂的方便之道更是经典。当有男人们在场的时候,二嫂就来一句:“不好喽—北大堤发大水喽—”,故意拉长的声调抑扬顿挫,诙谐幽默,在坐的男人们就知趣地走到门外,等到风声过后再转回来继续聊天。
晴天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前没有围墙的院子里。院子的角落里种着郁郁葱葱的指甲花儿,紫红的根茎撑着绿盈盈的叶子,一朵一朵的花儿在绿叶中绽放着娇滴滴的笑脸。
大人们都下地了,只有小孩子在她跟前玩耍。二嫂手边放着一根细长的竹竿,一边不歇气儿地做着针钱,一边抬头张望远处的花草,偶尔有鸡鸟刨啄糟蹋,她就拿起竹竿挥舞一下。
小时候我妈妈下地的时候就经常把我交待给二嫂看顾,她会不停地给我讲故事,不想听的时候就给我猜谜语:
青枝绿叶一树红,
俺跟小女有私情。
小女给俺饮口水,
俺还小女指甲红。
听完意会,立马行动,端起二嫂的大茶缸哗啦啦倒在指甲花儿上,顾不得二嫂的尖叫声从身后骤然响起。
有时候她怕我走丢,就指着寡妇四婶家高高的泥巴院墙对我说,院墙里面圈着红毛野人,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她一边扒拉着嘴眼,一边唱着:
“红眼绿鼻子,
四只毛蹄子,
上去抓住头皮子。”
一边说一边向我抓来,毎当这时,我就是走到半道也会转身回来,因为老远就能看见四婶家的墙头上有白色的蝴蝶花在一颤一颤地抖动。
如果有真蝴蝶飞舞的时候,我就更不敢挪动脚步了,担心那是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从坟墓里钻出来了?还有,那院子里究竟还藏着多少精灵鬼怪呢?
二嫂这么能干,咋就不会走路呢?我常常百思不得其解。妈妈说是因为二嫂小时候不好好吃饭,身体没有营养就长成这样了。
我常常很累很累地看着二嫂小便,她小便的时候总是两手按住两脚,用力欠起屁股。我也很累地学着她的样子,一边学一边教她如何站立起来:
“二嫂,你看就这样,你狠狠地再按一下就能直着腰站起来了。就这样,很好站的,你试试。”我不止一次地教她,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可她就是嘎嘎笑着学不会,而且逢人便说我在教她走路呢。
没有大人的时候小孩子们会帮她倒尿盆,一不小心啪一下就打烂了,好多次脚下一绊,尿盆从手里飞出老远,连人带尿全倒地上了。
好在那年月换盆换罐的拉车总是隔三岔五到村子里来,听见吆喝声我妈就说,快去告诉你二嫂。
二嫂很苦,因为身体残疾经常忍受婆家的卑视和虐待,我骂着那些傻子和坏人为二嫂抱打不平的时候,她总是说:“咱们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跟傻子计较,咱也傻了,跟坏人对着干,那咱们不也成了坏人了吗?!”
也许,二嫂说得对吧,就像这六月的夏天,大雨说来就,说走就走,有时候,雨下着下着就遇到了柳暗花明,丽日晴天。一心无累,便是安然。
时光仓促,来不及回眸,童年的指甲花儿,还点缀在二嫂家院子那幽深的绿意里,榆树底下落幕的故事,和散失的情缘,恍惚间晃动着时光的云影,一如尘封的旧梦摇醒悠长岁月里的一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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