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链

“人们穿上衣服是为了更好地展示自己的肉体”这话是他在我们视频通话时对我的讽刺。异地恋的关系，我们的约会总发生在视频里。于是我渐渐形成了这样可笑的习惯。每天先确定好第二天视频的时间，在打开视频前，洗澡，化妆，换衣服。尽管这样的努力在他的眼里几乎一文不值。这样说太草率了，也对他不公平。应该说，这样的努力他从来就没有发现过。因为在他眼里，女人大概从来就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的重点不是为了心爱的人化妆，而是世上有太多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去化妆，甚至是洗头。

视频约会的主要内容是共进晚餐。这是为了模仿非异地恋的模式，假装我们身处同一个空间，制造伸手就能牵手的幻觉。要提前约定好去吃哪家馆子，尽量是连锁的，我们的城市都有的。这样就可以点到相同的外卖，相同的口味。可以在用餐时，享受同一种美味。

有时心情好，或逢年过节还得来瓶红酒。撞到球赛他就开着电视，一边看球一边喝啤酒一边跟我视频约会。

久而久之，经济实力就跟不上了。两人点相同连锁店的菜，换言之就是最起码一个人吃四道菜，对方吃相同的四道菜。一般大菜如筒骨汤，瓦罐鸡，烤鱼这样的，还没消灭一半就彻底吃撑了。

于是我们改变策略，自己下厨，制造幸福。每天根据美食视频教学去采购食材，回来一顿风生水起的操作，最终的色，主要靠摆盘。香，主要靠自信，味，主要靠饥饿。

可他却误入歧途地迷上了做饭。他说，食物和爱，是人生的必然。没有人能自如地逃开，但求能自如地对待。做一顿好饭，恋一场好爱，都是难得的手艺与运气的相互作用。

他说，将来结婚之后天天给我做宵夜与早餐。我问，午餐和晚餐呢？他说，午餐留给公司，晚餐留给双方的父母。那时的幸福是剧烈的，是渴望的，同时也是患得患失的。

恋爱就是在无限的痛苦和无限的幸福中无限地回荡。

这样隆重的视频约会随着越来越忙的工作和越来越叫人不耐烦的琐碎日常变成了某种可有可无的负担。有时我分明能感觉到他早就外面吃过了还假装陪我一块儿吃。我不忍戳破，他不忍说穿。

直到有一次他的手机响起，伸手去拿手机的时候碰倒了摄影头我才看到了原本藏在视频死角的各种垃圾食品的残骸。

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定的菜单，虽然做菜很有趣，但那些低油低糖的健康食谱像是一个个不允许出错的工作项目，那么正确，那么生硬。

我说，那你怎么从来都不说。

他说，一直想等到当面再说的，可一到见面时又总觉得时间不够，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破坏了当下的气氛，于是就一拖再拖。

有时我们是用适当的矫情，矫正我们的感情。从前我以为这是异地恋必要的仪式感，但渐渐地我才发现，那是异地恋的教条与锁链。

我们还在不断地调整我们的关系，我们告诉彼此，爱不会因为距离而改变，享受孤独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都是独立自主的现代男女，不可能为了庸常生活里的小磕小绊而惴惴不安。但道理永远只是道理，口号永远败给人性。

无数次加班后深夜回家，无数次同事聚会喝到烂醉，无数回看见朋友的伴侣在我的视野里甜蜜耳语，哪怕只是相视一笑的举动都能像一根针一样戳破我们两人努力制造出来的视频约会共处一室的幻觉。

我想伸手就能牵手，张开双臂就能拥抱，看见你就能摸到你，冬天说话时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你的温热呼吸。享受孤独这样的精神喊话在意识薄弱时尤其滑稽可笑。

没有人能享受孤独，我们享受的不过是不太寂寞的独处。孤独是与时间同一属性的东西，一直存在，只能体验，不能凌驾，谁也没资格站在使用它的位置上享受或拒绝。

我开始迫切地 频繁地想要见到他。这样的呼喊是我的呼救，却成为对他的压迫。他越来越透不过气来。一次次见面的间隔时间被我无限地缩短，其中所产生的各种费用叫我们两人都疲惫不堪。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他问我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不相信他了，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了。

我说，不是不相信他，是不相信自己。

他沉默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时，他怎么都不接。我这才明白他彻底误会了我的意思。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你了，想见你，想时刻都能感觉到你在。”我发送了简讯。

“我懂。”他回复。

“说吧，你生气是不是因为你怀疑我？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呢？说到底是你不相信我了。”我故意试图反客为主。

“我怀疑你 其实不过是想证明我是错的。”

异地恋，可能也是异地链吧，距离会把两人的心锁得更紧。但也可能勒得透不过气。但愿我们最终都能解开锁链，成为恋情的主人。我怀疑过异地恋的忠诚，持久，专注，甚至是起心动念与遥不可及的未来，但我的怀疑，也不过是想要去证明，我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