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植《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联翩西北驰”,李贺《马诗》:“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五·木兰诗》:“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诗里的“金羁”,“金络脑”和“辔头”,名称不一,但指向相同,意思无异,那就是“马笼头”,用来约束马的挽具。修饰以“金”,亮眼而已,实际并非金子,铜质罢了。
严格来讲,一套完整的笼头包括络头、嚼子(口衔)、缰绳,还有其他附属物(如笼嘴,戴在马嘴上防止马顺嘴啃食庄稼的罩状物。三国时曹操带兵途径庄稼地,曹操一声令下:马踏青苗或啃食庄稼者,骑者立斩。那怎么防止马贪嘴呢,简单,笼上笼嘴就是)。
如果没有交易过牲口,一般人大概不会了解其中的一个小讲究的。那就是卖买谈妥,钱物两清,但卖者并不会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对方,而是解下自留,谓之“卖马不卖缰”。庄稼人嘛,卖田地卖租屋卖牲口那都是败家子行径。拥有一头大牲畜那是维持农业生产必须的最大宗生产资料,故而不到囊中银钱实在转圜不过来时是绝然不会轻易出售的。留下马缰绳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以备随时赎回或另买,仿佛连生女孩的人家给孩子取名“招弟”“唤弟”意思在明了不过,希望下一胎来一个“带把儿的”。而欲买牲畜者那厢呢,自然也深知此行业规矩,故而在到骡马市上前就须备好缰绳。即便是有那种不明就里的二愣子连牲畜带缰绳交给了自己,那也不能顺势牵走。何者?缰绳是别人的,那就意味着原主人可以随时牵走,心里不踏实呀,故而缰绳是必须换做自家的方才彻底放心。
那连笼头一并换了不更彻底吗?那不行,“长腿子”们一旦失去笼头的羁绊,尤其是马,那就麻烦了,好似囚犯逃出牢狱的高墙一样,有脱逃而去永无下落的危险。杜甫《前出塞》诗之二:“走马脱辔头,手中挑青丝(缰绳)” ,其字面意思是手里虽还攥着缰绳,但马已经脱却笼头,不知去向(暗指骨肉情分虽在,但儿子已在边陲战死)。笼头是与马嚼子连在一起的,一旦挣脱笼头(马很聪明,有的马特别擅长自行脱开笼头),也就是说,没了任何限制的马,再要逮回,谈何容易?“霸王笼头”的称谓,大概就是从此而来吧,简直是霸王撒野,那还了得?
马嚼子,就是连着缰绳上套在马嘴里的金属部分,借以控制马匹的活动,也叫嚼子,马口铁,马嚼环。就像对人的捆绑,如果单是缚住双手于背后,那被缚者来个“武松脱铐”,就可以自行解放;而如果捆绑时,拴以脖颈,下连背铐,那手臂的活动就被彻底限制了。而脖颈上这一道,就恰似勒在马嘴里的铁嚼子一样。唯有借此,驭者(或骑者)才能很从容地控制马的行为。否则,马力气比人大多了,速度亦天下至快,外加天然野性,又踢又咬,人何以操纵之?
一截硬生生的口衔铁勒进嘴里,这么说也应该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当然,其滋味有多不适只有马自己知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趾头知道,同样,嚼子是否对口腔形成伤害也只有马的口唇知道。敝乡传统口疮不叫口疮,叫马嚼子疮,一张嘴就疼,真是象形之极。从道理上说,一副铁嚼子进嘴,合适点的话就少受罪,不合适呢那就难活一辈子,马嘴又不像人口能表述,只能默默忍受。生而为马,这真是个悲剧。眼下的手铐是不锈钢的,很精致,早先的手铐是铁匠打制的,颇粗糙,被铐者手腕上磨出血来那是常事,道理一样。
敝乡有句谚语叫“狗腿安在羊胯上”,意指胡乱编造故事情节。类似的另一句谚语是“马嚼子戴在牛嘴上——胡勒(嘞嘞)”,即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对牛而言,那个类似的物件叫牛鼻子,比马嚼子好受不到哪去,在此就不啰嗦了。
当然,冰冷生硬的马嚼子勒在马儿最娇嫩的嘴里,也并不代表驭者或骑手可以随心所欲狠拽缰绳,马匹于庄户人家就像眼下的宠物,舍不得哪。而马极聪明,即便有了马嚼子,有的马仍旧能够自行脱掉包括嚼子在内的笼头,不过概率极小。问题是,马儿业已被降服驯化,脱逃之后,反倒不适应自由生活了。几天后,马儿居然自己跑回来了。哈哈,权当跟主人藏了一回猫猫。
北宋诗人夏文庄,最高做过副宰相,尝有《寄题琵琶亭》一绝云:“流光过眼如车毂,薄宦拘人甚马衔。若遇琵琶应大笑,何须泣泪满青衫。”意思是,时光忽忽而过恰如车轮,我呢厮混在官场,官儿不大,但官场的规矩却极烦扰,好比马儿被笼上笼头。如果我像当年的白居易遇见琵琶女,我绝然不会像白乐天那也感伤不易,而是会很开心,五斗米有什么好留恋的?《西游记》里吴承恩给孙悟空涉及了个“紧箍咒” ,你说灵感从何而来,十有八九就是从马笼头这里受到启发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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