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人生
——追念胡蔚桥先生
靳文艺 / 文
靳文艺与恩师胡蔚桥先生
胡蔚桥先生（胡荫樟）
胡蔚桥先生的毕业证书
民国二十五年京华美术学院（建国后该学院并入中央美院，胡先生也成为央美最早的一批教师）颁发给胡先生的聘书
对我来说，最惬意自在的日子莫过于节假日悠闲时独守书斋，整理书架翻阅图书，亲近一下已被冷落的旧书，重温逝去的历史。每翻一页就会翻出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一片情愫。
胡蔚桥先生作品
2、春节假期中，我在一本30年代潘天寿先生著的版《中国绘画史》中却翻出了一段深深的追念，翻出了一份沉甸甸的悲伤。这是我的老师胡蔚桥先生送的一本书，书中夹着发旧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十分精细的手法绘制着一束红绸彩带扎起的兰花，飘动的彩带，巧妙的构成了信封特有的格式，文字用遒劲而柔韧的行书写出。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一封特殊的手工信件。
胡蔚桥先生作品
3、每翻读这信，我心里总要悸动，眼前幻化出一个白发苍苍胡须飘洒的老人，用颤巍巍的手将牛皮纸仔细叠好、裁开、糊上，然后戴上老花镜，一笔一笔像孩子一样认真的画上兰草、书写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先生是怎样把信封送到邮局去的，在他住的那个村子是没有邮局的。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潮湿的眼中出现的情景已是20年前的想象了，先生早已长眠于地下。
胡蔚桥先生作品
4、1972年春，好友孙振民告诉我，老教授胡蔚桥先生来乌海了，这使我喜出望外，胡先生的大名早已在内蒙地区艺术圈内所熟知，更是我仰慕已久的大家，当见到先生时我的眼前豁然亮了起来。年近7旬的老人脸色红润，笑眯眯的眼睛眼睛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光亮，腰板像小伙子一样挺得笔直，雪白的长须在胸前飘洒，黑色的皮夹克贴身讲究，金丝眼镜使先生更加端庄与儒雅。我的第一感觉便是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不是传统故事中的世外仙人吗？他每到之处好奇兴奋的孩子们围着他欢呼雀跃，路人们也都驻足围观，向老人投以尊崇慕的目光。
胡蔚桥先生作品
5、胡先生是被老乡从河北忽悠来画画的，来了之后才知道是让先生画玻璃画和炕围子画这对于一个在美院从教二十多年的教授来说可真是屈尊了，老乡一看原以为用老人发财的目的落空后便不管他师徒二人，这样他们便困在乌海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着落，为此朋友找到我给老人以资助。那时我还在中学教书已经有了收入，出于对先生的崇敬我坦然答应，当我们把集资的钱款送给先生时却被他严辞拒绝了，理由是与大家互不相识怎么可接受别人的资助。无奈之下孙振民和我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让先生开设一个山水画学习班，我们以交学费的办法解决先生的路费与生活费，就这样山水画学习班就开了起来。
胡蔚桥先生作品
6、说实话，我那时心中充斥着都是西方的达芬奇，拉菲尔，俄罗斯的列宾，苏里柯夫，我决心做一个油画家，对中国的传统绘画和那些大师们都是知之甚少，因此也就很无知和漠然，所以我的学习也就心不在焉。我每天还是去画油画写生和石膏素描，头像我总觉的水墨画就是在用毛笔画素描，为了尊重与老人的情绪，我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急躁硬着头皮听课做作业。
胡蔚桥先生作品
7、我慢慢的发现先生笔下的树在长，云在飘，水在流，而到了我的笔下树，云，水全是死的。更纳闷画总是干巴巴的，墨不鲜，色不润。这使我十分恼火。一次我提前到了画室，墙上正好挂着先生的画，画中湿润华滋，云雾缭绕，水汽蒸腾，我由不得，上前一摸，才发现早已干透。一看落款已是先生几年前的旧作。这使我十分懊恼与崇敬，恨自己愚笨无能，敬先生妙笔神功，就这样，一步步，一天天，我被水墨这个旋卷的黑洞深深的吸引进去。这是一个多么精深博大的世界，这是一个多么神聖奥妙的艺术天堂啊，它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内蕴，世界上任何一个画种都不能与其比肩的，这个神奇的黑洞竟耗尽了我的青春。
胡蔚桥先生作品
8、学习是课徒制的，先生从树法、石法、章法，画理，画论循序渐进的给我们娓娓讲来他边讲边画，我们我围坐在他左右边听边画。我问先生请教近现代山水画哪些大家最值得崇尚，他说：没有哪一个人能和黄宾虹相比，他学问太高了，笔墨太好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黄宾虹的名字，从此我把黄宾虹作为尊崇的对象，也把他的艺术作为我的坐标，凡是他的作品文章及有关他的资料我都搜集学习，庆幸的是在那个年头我竟弄到一本《黄宾虹画语录》我把书拿去让先生看，先生连连称赞是难得的好书，并且说石涛的书可看画不可学，我问为什么，先生说：石涛作画太随性了，有不少习气，粗枝大叶可看不可学，尤其是初学者更不可学，一定要上追宋元下达“沈四王”，这是山水画之正本。
徐悲鸿赠与胡先生的小稿
9、当我拿着当时盛行的当代山水画名家作品让他看时，他说：“这些作品前不见马夏，后不见四王，不堪入目，他讲画史画论颇有建地，他谈的最多强调的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山水画家想作出一些成就必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唯一的一条通向成功的路。”这是我第一次从先生咀里听到这句话，后来才知道此话出自董其昌就是他这句话，促成我不断读书，上学，从内师大到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家画院，从人文历史到政经文哲，爱书，读书伴随着我的生活。不停的行走，从黄河源头到入海口，从巴颜喀拉山到三山五岳。在那个文化被抹杀，传统艺术被废弃的动乱年代中，我却在孜孜以求的允吸着传统文化的乳汁。在那个不幸的年代中我却是幸运的，因为我有幸遇到了胡先生。
徐悲鸿赠与胡先生的创作小稿
10、先生上自宋元，下至明清，谈古论今，说天道地，从做画到做人，从写生到创作，由浅入深，谆谆诱导。无论你说出历史上哪个流派或哪个大家，先生都可以信手拈来。各种皴法、树法、章法与笔法，先生成竹在胸，呼之欲出。
靳文艺作品
11、有一天。我指着当时非常流行也是我十分喜爱的一副国画《毛竹丰收》问先生：“你看这幅竹子画的如何？”不知什么原因，先生顿时失去了平时的儒雅与谦和，竟拍案而起，几乎是高声喊道：“那是什么国画呀！”随后将胡须一甩，拿起斗笔，饱蘸浓墨，如疾风暴雨般的在纸上挥洒起来、先生用笔上下飞舞，横涂竖抹，笔锋不离纸面。画罢将笔一扔，坐下长长的吁了口气。我们将画挂在墙上，大家惊呼起来，狂风裹着暴雨，竹枝迎风摇晃，似折非折，似断非断，真是“交定青山不放松，任他东西南北风”！这幅画使我目瞪口呆，震撼心魄，当我逐渐的了解了先生的一些身世后，才知道那些愤怒的是对他几十年酸甜苦辣人生的发泄，是对悲惨命运的抗争，是对泯灭艺术的愤慨，是对遗弃传统的不平。
靳文艺作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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