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声慢,我自手书#
她在上火车的前一刻,点下了句号,按下了发送。
取掉了电话卡。
想象中那句辗转反复预演猜测过的应答,也就此遗留在车站的黄线后,再都追赶不上。
人生各自入戏,而你我只能戏外交集。
六年前的开端,三年前的跌宕,她没意识到这个人,这个名字似乎在她生命中盘旋不去了这么久,间接出现,不喧闹不嘈杂,却有极强的存在感。令她......
挣扎。
然而走过每一段自己,才知往日不可追。
有些事只有爱能决定每个小姑娘都有那么一段将回忆镀上暖色珍藏心底的时候,六年前的她就是这样,那天她所在的小组留下值日,刚好周五,一个充满希望和放松的日子。放下扫帚和黑板擦,就是另一种心情的开始,她一手遮着起了薄汗的额头,一手提着书包三步两步出门下楼,然后五秒钟之后,撞见了他。
那个时候的小学生,乖的不像话,列队出门,口号洪亮,最一丝不苟的是胸前板正的红领巾,然而他单肩斜斜背着包,一只手扶着自行车车把,步姿随意,整个人都隔离在校园氛围之外,迎着六点钟的夕阳步步接近。
她印象里,他步子停下,然后看了她一眼。
不管这一眼目光是否实质,她都没再忘掉。那天额前微汗,脚步轻快,踏向周末的一地暮色中,站定的他。
那是一个引子。
她后来想这一切应该就是缘分,是巧妙排列组合的一次次相遇和契机。隔了一年之后,他们又见面了。
初中第一年的某个课间操,九月出头天气还很热,她所在的班级绕操场跑步两圈之后停在面积刚好的一片树荫下整顿队伍,她站在第三排,正中间,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前排在报数,她等待无聊间只是向旁边随意一瞥,就刚好对上了一双眼,顺着队伍的缝隙,她看到他又在看她。
校服拉链拉到胸口,一只手塞进裤兜,单眼皮的细长眼睛轻轻巧巧瞧过来,还是那么不规矩。
她忽然感觉从胃到喉咙忽的一下,一阵前所未有的激灵贯彻神经,一瞬间阳光从头顶枝杈间穿风而过,细碎的深绿叶子落了满身,她第一时间一把抓住了身旁朋友的衣袖:
“我喜欢的人!”
似乎有时理性比感性更动人心魄,在神智幽幽转醒之前。
世界本就很小,更遑论在这个不算大的校园里,刻意的无意的去遇见一个人有多容易。再加上隔着年级差的同一节体育课,低一年级的她自然而然又和他有了眼神交流。
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两个人目光短短交汇随即分开,在秋日阳光中彼此传递着心照不宣的小情绪。
她这个人,总是因为冲动地突如其来毫无章法,而去做游离于理智之外的惊人举动,比如拍板报名四百米赛跑,比如在某一天晚上,突然打开电脑一口气从网页循着蛛丝马迹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拿着单色屏幕的按键手机,躲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将悸动抽丝剥茧。他发来我记得你,他发来电话号码,他发来小区楼门地址,他笑着发来…她想象着他的笑容,细长眼睛微微弯起,带点不规矩的弧度。
他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来我家玩。
她抬起冰冰凉的手指,轻轻贴在了发烫的脸上。
“哈哈,好啊”
但是直到后来后来,她将这六年尽数度过,他们都不曾听过彼此的声音。
她摸索着继续过自己循规蹈矩的中学生活,早晨六点半跻身熙攘的大街,中午抱着热水壶等在十字路口,傍晚和朋友结伴去自行车棚取车离校,一样的三点一线,一样的假装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偶尔打个照面,就能看到他不算太正式却不打算移开的目光。
并未对彼此生活有丝毫冒犯,她安于现状,也暗自顺应着潜意识里的接受和欢喜。他一直都是安然存在于学习压力外的那份希冀,在她心里仅次于四月开始回温时的第一缕风。
她细细数了。那次站在高高台阶上被同学叫住,夕阳刚好在脚下足尖处拉出一条长长的橘色边际线,位置刚好有些晃眼,在眼前映出浮游飘飞的微尘,前面是被教学楼阻挡投射下来的一片阴影,他就在台阶最底端的阴影中,听到她名字的一刻蓦然抬头,嘴角噙着一丝笑容。
还有一次冬天的长跑测试,同一节体育课的他在队伍解散后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准确的说是在跑道的另一边,拉着一众哥们儿和同学隔着跑道无声对她喊着加油,她抱着刚跑完三圈瘫软的朋友动弹不得,只能将下巴搭在朋友肩上看着他盯着她笑,不好意思却又无可奈何。
诸如此类,这样的事情多了,她也慢慢习以为常,再见时心跳慢慢趋于平缓,也只是偶尔在广播中听到他的名字,会浑身一个激灵罢了。
然后就到了初三,她专心学习,他偶尔在网络上出现,他高一届,去到本校另一栋楼,继续做着虽然爱玩却成绩优异的优等生。
那段时间他在她生活中的存在感日趋变淡,却每一次出现都足够惊喜。
在经过了一个自由惬意的漫长暑假之后,她也考入了本校高中,与他做了同一栋楼同一层的邻居,她从小姑娘升华了一阶,内心从容富余,旧友以这种方式重逢,两个人都觉得神奇又有趣,她笑意浅淡,放下手机想,他应当是惊喜的。
高中是她成长最迅速的三年,不同于以往的偶尔交流,这一次他们不仅有了更便捷的通讯方式,也拥有了更深层的思想,九点钟之前完成课业,九点钟之后聊聊天,一谈心就到深夜,她能感受到他的刮目相看,也开心于每一次夜里盯着微微发亮的手机屏幕打字,因为网线那端可感的信任和依赖。
然后再次碰面,她看到他一如从前单肩斜背着包,脸上带笑,一手扶着自行车把,另一只手揽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同样将校服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花瓣领白衬衫和针织毛衣,正半掩着嘴笑,笑得很甜。
她心里微微惊讶,又有微微不舍,参合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涌上来,着实的百感交集。他绕过一个转弯,看到她之后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仍然是细长眼睛,眼中意味隐约,依旧盯着她看。
她别过脸,一时间胸臆中溢满自由空气。
之后便是长达一整年的空白,静下来她才发觉,以前的他竟是不会主动找她说话的。那时她就知道,有些事虽然不舍,但必须看得清楚。
后来不知他何时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次恋爱,同一楼层的她在楼道中撞见他从身旁疾奔而过,大笑声留在原地,整个空间充斥了恣意疏狂的少年气息,这使她忽然又想起,他身型颀长,打篮球时动作开合间自成气派,谓之潇洒。
他不一样。
她无法欺骗自己。
近在咫尺生息相闻的距离后来他们又在机缘巧合中重新拾起联系,谈心交流,她在他失意时坦然给出意见,助他抒怀入眠,他说感谢,在难过的时候多亏有她,她说晚安,在凌晨三点钟安定而清明。
他像是朋友,却独一无二,两人在一次次碰面和聊天中从未开口对对方说话,他似乎迈出一步,她却每次都突兀地约束自己,将表情和语气保持得礼貌而疏离。
即使此刻轨道恍惚同行,也终有一天会分离,它们逐渐拉开距离,历经不同风景,直至抵达终点。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她说想听他唱歌,于是他顶着严苛班主任的威势趁着晚自习溜到顶楼无人角落录音,却最终因在班里不慎播放而不了了之。她没有听到,却很感动。后来他传来一张手抄的英文歌词,她默默翻译一遍,留了好多年。
他说想听她的声音,她体育课特意留在教室里,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忘了说,他们高中也是同一节体育课。她一步撵着一步,将短短十米走了许久,然后在楼梯尽头站定,浑身僵硬手足无措。门开了,他腿长步子大,三步两步走到她身边停下,靠墙,手揣兜,眼神认真,等她开口。
一个近在咫尺生息相闻的距离。
下课铃响。
她被楼梯下站在视角盲区的闺蜜拉走去跑课间操,随即就结束了自己这一段懵懂纠结的年少时光。
一切该有结束,是她逗留太久。
在又一个凌晨三点,他说出那四个字,在她预料之中,也在她情绪之内,她抬起冰冰凉的手贴上发烫的脸,然后说了拒绝。那些主动去无视的传言与事实,那些为了他自欺欺人强拗出的理由和借口,都一笔勾销。
她一半自然清醒,一半倔强迷蒙的世界里,他太美好。
即使再不相见后来他维持着自己一贯的优秀,考去了山温水软的灵秀城市,她回归自己那一条轨道,走的踏实温暖。
他回母校看望的时候他们还曾见面,他眯眼看她,还似少年,她却拢紧大衣径直走过,再没有转过脸。
不曾改变的是各自生活,不因谁的加入离开而偏转,他自山温水软,她自风雪中飒然,她踏上新的启程之前,连夜将当初那一段英文歌词唱出录了下来,第二天用邮件发送给他,信中只附了一句话:
“Give it back to you.”
然后她取掉了电话卡,这可能是她对于他的,最后一次冲动。
这无声跌宕的几年,将永远成为她妥帖收藏的年少纪念。
即使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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