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起的风，无意里扬起柳絮漫天惊醒了城，瞬间褪去了苍白的脸，空气之中夹杂着一丝爱的气味，混合了多情人的醉和痴心人的泪，隐隐约花明柳暗倒映河岸，是否这幸福已经峰回路转......
——古巨基《春天》
十八
贾苗苗两个多周以前开始筹钱，早就打算离家出走。
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调查越深入，杨玫越心惊肉跳。学生平时跟她没大没小，经常跑来跟她叽咕心里话，她以为自己的班级工作已经做得固若金汤，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是对杨玫的致命一击。她藏而不露的自信与骄傲，在短短两天里已经溃不成军，痛和苦像两把利刃削刮着她的脏腑。
贾苗苗会在哪里？离家多日，她睡在哪里，那么爱学习的一个人，此时在干什么事？
这些问号变成带刺的荆棘，爬满杨玫的思维空间，她睡着醒着都被刺痛得难以安稳。程度跟她一起去找副校长林卓远，路上对她端详了一番，安慰她道：“你脸色不好。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她和程度都是同期进校的年轻老师，一起共事了三年。程度不太擅长说话，但看一眼就能知道别人的想法，能很快颖悟对方的做法，是典型“讷于言，而敏于行”的那种男人。程度靠这种长处受到学校提拔，新近当了级任主任
杨玫摸摸自己脸颊，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
程度轻轻一笑：“你这笑比哭还难看！”说着拨了拨她后脑勺上马尾辫的发梢。程度浅浅一笑如刺眼的阳光晃了杨玫的眼。
杨玫在程度跟前总有一种放松感。杨玫放慢步子，这几天郁聚的情绪热热的哽在喉头，差一点要山洪暴发，幸亏程度及时甩开她，大步走到她前面去，打开办公楼的玻璃门走了进去。杨玫心里轻轻吁出一口气，转眼看到张大勇不知何时倚在办公楼拐角处，手中的烟还没有熄灭。
杨玫步子迟疑了下，低头进了办公楼。
甩开她几步远的程度，在林卓远办公室门前站定，右手抓住门把手，握起左拳对杨玫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杨玫会意，点点头。
林卓远口气生硬，话里话外指责杨玫工作疏忽大意，一个尖子生中考前发生失踪这样的大事，班主任竟没有提前觉察。
杨玫之前郁积在喉头的一团热，一下子化成冰，炸裂成冰碴，向四肢百骸扩散，周身如坠冰窟。
自从工作以来，她简洁利落的作风，精准出色的教学，沉稳干练的性格，在学校成为一道坐标。因为她，原来徒有其名的校园英语角，变成学校每天一早一晚异常活跃的风景线。她用纯正美式英语口语跟学生们交流，吸引了越来越多学生们参与，成功为学校排练出三台英语校园剧，获得市级一等奖和特等奖。同期进校六个新老师里，杨玫是佼佼者，是学校不折不扣的明星，一直都是大会小会上领导们表彰的楷模。
出事之前交口称赞，出事后一棒子打入冷宫。杨玫瞬间被冰冻，好久才慢慢缓过神。
林卓远冰冷的态度，反而将杨玫从多日来的自责难过里解脱出来，激起她新的情绪——气愤。是的，气愤的情绪把杨玫从自责里释放出来。既然要追究责任，说到底林卓远自己也有，程度也有，学校也有，他根本指不出她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林卓远，或者说学校，就是想把责任推卸到她这个小卒头上，弄干净自己而已。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应激反应，杨玫理智上想理解，可感情上难以接受。
出了问题，只需要互相推究责任就可以了，不需要相互理解，更不需要自责歉疚。呵呵，杨玫心底轻轻笑了。
强大的无力感控制住了她。她懒得去跟林卓远辩解什么，此时任何辩解都像推脱。
林卓远这么做，比哭嚎撒泼的柳风好不了多少。
程度自从进来就没有说话。他新近上任，此时的立场大概很难为她说什么。保持沉默，其实已经表明了立场，不是吗？
杨玫有些失望。
为什么没有人认为这件事即使没有人来指责，她杨玫也已经够痛苦，够难过了？为什么大家都一致觉得此时就是应该来审判她的时候？不，程度知道。进门前的他，跟进门后的他，完全不同。
此时的她，是在两个顶头上司面前，接受批评的小学生。巨大的无形的隔膜，让她心灰意冷，她握紧的手哆嗦了。
“人失踪了，要先想办法找人才对吧！先不用忙着追究责任。”身后有人说话。
香烟的味道从她身后袭来，杨玫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
林卓远急忙走向张大勇，跟他握手，笑道:“也没有追究责任，就是想研究一下该怎么办？”
“那你们想过什么办法了？”张大勇把烟蒂丢进垃圾桶，“今天，我想请杨玫老师协助，摸摸学生的情况。”
程度开口说了进屋以后的第一句话:“没问题，我会安排的。”
杨玫暗暗惊诧，平时真看不出，林卓远原来如此世故圆滑，程度的城府也让杨玫很是意外。
唯有张大勇，杨玫摸不清他的套路。
十九
张大勇以实习老师的名义走进十班教室，引起不知底细学生们的惊呼。他们无精打采的眼睛迸发出火花。所有女生和男生发出嗷嗷的呼叫 ，激动的你戳戳我，我捅捅你，昏昧困顿之态一扫而光。
“是李敏镐欧巴！”
“长腿叔叔。”
他们激动得有点静不下来。如果是平时，杨玫会跟学生一起犯一会儿花痴，再对张大勇来个激情四射的介绍，但今天杨玫周身无力感爆棚。
她对身后拿着凳子来听课的张大勇只轻轻点点头，对学生们说了句:“欢迎张老师到来！”
学生们巴掌拍得像鞭炮齐鸣。张大勇张起右手打了个招呼:“嗨，帅哥美女们好，请多多关照！”
说完迈着长腿做到了教室角落的空座位上。那正是贾苗苗的座位。
杨玫注意到只有汪苗苗有些安静。平时她最容易犯花痴，此时她跟杨玫的心境相通，她俩心照不宣，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同样知情的还有陈佳佳，陈佳佳却没事似的，跟所有满眼犯桃花的不知情学生一样，可着劲的跺脚，笑闹。
杨玫心里评价陈佳佳:你演得有点用力了！
杨玫这节英语课上的有些心不在焉。
张大勇翘着二郎腿，眼皮低垂，似听非听。
终于挨到下课，杨玫交代让张大勇课间操去带操，张大勇不肯去。
杨玫哄孩子一样堆着笑:“演戏要全套，英语课都能听，跑操就更没问题了！”
说完自己回宿舍去了。她昨晚没睡好，急需去休息一下。
等她第三节从宿舍回来，张大勇那里已经获得了惊人的消息:贾苗苗失踪那天去过花园街怡家酒店。
消息是从派出所委托市刑警队追查贾苗苗身份证信息得来的。
派出所马上派人去了花园街怡家酒店，透过监控摄像头，看到跟贾苗苗一起进入酒店房间的还有一个瘦高个男人。
监控录像发到张大勇手机上，张大勇从身形判定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学生，杨玫仔细辨认，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准。
初三班主任逐个来辨认，轮到楼兰蔻的时候她看了半天，摇摇头，走了。
李艺上完课才来的，他看了一眼，然后对程度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外面，嘀咕了一番。
程度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对张大勇耳语了几句。
九年级三楼的会议室临时变成了审讯室。
葛子坐在张大勇面前，神色惶惑不安，两手十指交叉起来，又分开，分开又重新交叉起来。
张大勇在本子上写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等他抬头一看葛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扔给他，示意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呶，小伙子，别紧张。上个周末，你都去过哪里?”
“去……去了花园街新华书店……”葛子擦着汗，眼睛不看张大勇。
“几点？跟谁一起?”
“上午九点多吧！跟……跟贾苗苗两个人……”
据葛子回忆，那天在书店，贾苗苗买了一整套复习资料，很沉，葛子帮她背着。接近十一点，俩人从书店出来，贾苗苗呕吐了说她不舒服。葛子想陪她去医院看看，贾苗苗不去，恼了，跟葛子推搡起来。
她一直情绪不好，葛子看到附近有家酒店有钟点房，提议让贾苗苗去酒店休息下。贾苗苗不肯去，葛子生拉硬扯着才进去了。
葛子没带身份证，贾苗苗用了自己的身份证。
进了房间，俩人第一次住酒店，都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兴奋。
葛子一把搂住贾苗苗，被贾苗苗推开，坐到床沿说自己有话要说，然后就说:“葛子，我知道咱俩不合适。咱们的事很难有结果！”
葛子一听全身的血涌上来，从床沿跳起来冲贾苗苗喊:“是，我配不上你！你不是一直就想说这个吗？我早就知道了，我不是个傻子。”
贾苗苗看着房间里转圈的葛子，想说什么。葛子都不想听，一挥手:“得了吧，你不用说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当初我求赵曦给传纸条，其实是赵曦搞错了，那是传给汪苗苗的，她传给了你。皮夹子和猫眼跟我打赌，说你高冷，我是追不上的，我能追上，他俩请我吃五次肯德基。我们本来就是个误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吼完，像头发疯的公牛，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自己一个人回了家，回到家给贾苗苗打过电话，贾苗苗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
“书店的那天，汪苗苗看见过我们。”葛子最后对张大勇丢下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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