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回忆,就像一本因年代太久远而腐蚀不堪的书纸,一不小心,就会翻碎。
十年之前,上高中那三年里,双亲和妹妹都南下打工了。那一座山就只留下了一座老屋,那一座老屋里就只留下了一个我。
老屋在一个山头上,单家独户。当年我一个人在家生活时,冷清是给我的最大的感受,冷清得可以听到三匹山外的虫鸣。现在想想,当年的我是一个多么耐得住寂寞的人呢。
其实,二十多年前,在我还是孩童的那些年里,老家并不是冷清的。那些年,父亲在镇上做建筑,母亲在家做农活,我和妹妹一起上村小读书。还有幺娘,堂弟。纵然当年幺娘和我母亲的妯娌关系不睦,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同在一个院子里生活,这也算是热闹的节奏。
然而,千禧那年,幺娘病故了,七岁的堂弟寄养于二姑家,直至近年。千禧年之后,父亲南下打工了。后来,与我同时初中毕业的妹妹和在家务农的母亲也相继去了南方的城市里。
由于无人翻修,幺幺家的几间土坯房一间间倒塌了。每次看到那些残垣断壁,我心里总有一种家道破落的悲凉感。有时候不禁地会想起一些往事来:曾经那一间土坯房卧室,堂弟就是在那里降生的,后来幺娘也是在那一间卧室里病故的;曾经的那一间土坯房灶屋,六、七岁的堂弟在那里为幺娘熬过药;曾经的那一间土坯房堂屋,幺娘和堂弟坐在那张饭桌旁静静地吃着饭。
老屋左边,是一片墓地。说是老坟山,更确切一些。那片老坟山里埋葬了好几辈人,且都是张姓家族人。年关祭祀之时,父亲会告诉我,哪一座坟是高祖,哪一座坟是曾祖。跪拜、作揖、祈福、烧纸钱、点火炮。年关那天,整片山都是火炮气味。后来,我独自一人在家过年时,独自端着祭品,也像往年一样,向高祖,曾祖,爷爷,婆婆,幺娘他们拜年。也会像往年一样,给一些绝户坟烧纸,跪拜,祈福。
正是由于老屋边有坟山,所以村子里的人不常来我家,特别是小孩子。
与双亲他们保持联系的工具就是那一部诺基亚手机,但并不是每一周都与他们通电话的。每个回到家里的假日,我都犹如进入了静谧的幻境之中。
孤独就是这样形成的了。
夏日,待清晨的阳光和煦,在于九七年逝世的婆婆的坟前的两株松树上,拴上一张简易的吊床网,那张吊床网是在学校里从一个混进校园里的小商贩手里买下的,当时花了我一周的生活费,二十元。
躺在吊床网上,手捧鲁迅的《鲁迅全集》、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夏目漱石的《我是猫》。这一片静谧的山,就如十几年之后我看过的东野圭吾笔下的解忧杂货店一样,我犹如穿越了一般。仿佛置身于民国,从报童手里接过《新青年》、《语丝》、《莽原》、《京报副刊》,看鲁迅先生与陈西滢先生三百回合的大战;仿佛流浪于撒哈拉沙漠中,遇见三毛,遇见荷西,遇见在撒哈拉可遇见的每一个人,遇见他们的骆驼,遇见他们的风俗;仿佛我就是那一只进入苦沙弥家里的猫,看铃木籐十郎来苦沙弥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看着苦沙弥常与别人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反正,在我这一只猫的眼里,苦沙弥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一个人。
那一片山犹如解忧杂货店,手捧哪一本书,我就会遇见哪一些人。正如所闻:“坐着站着,只要一本书就能达到另一个世界。”
冬日,围着一个火炉,翻看着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些年,总觉得保尔·柯察金的一生坎坷悲切。可是,后来我发现,保尔·柯察金的一生辉煌壮烈。那些年,我觉得保尔不应该放弃爱情,不应该放弃冬妮娅。如果是我,也会为心爱的人跳入深潭的。不过,后来我发现,保尔的选择是对的,是正确的。当面临爱情与国家的单项选择时,我也会选择后者。正如保尔所说:“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洁白的雪覆盖了山顶,看似迷茫一片,但书籍许我心以明镜,一花一春,一叶一秋,我皆看在眼里。
话说回来,孤独仍是个巨大的挑战。
在寒暑假里,时常好几天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思想却又膨胀得近于疯狂。以太阳为妻,以月亮为妾,以夜空中的繁星为臣民,我就是一山之孤王。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我就似花果山孕生的那一颗仙石。独居山中太久,便有此自傲之心了。
百花粉春,金风拂秋,斗转星移,草青草黄,四季我曾收藏。
春,院前屋后,桃花争红,李花夺白。
夏,一湾水塘,垂钓半晌,扎水半晌。
秋,野菊溢香,静心静赏,当春半个。
冬,一山雪霜,围炉取暖,透窗凝望。
没有网络的山,便以书为船,游历世界,游历各国,游历千山万水之外。
然而,我终究只是身在山中,亲在天涯。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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