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大作,整个院子的土地被雨滴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浅坑。
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听奶奶那辈人讲,雷雨天气会有妖精,出去会被妖精给捉去魂魄,找不到家。
待雨势小了些,我才敢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出来,一只黑色的家伙立刻飞了进来。我还没等看清楚,立刻吓得倒在了地上,哭着喊道:“有妖精有妖精!爷爷救我。”
爷爷听到我的呼喊声忙走出来,看到我在地上打滚忙把我拉起来,问我到底怎么了,看到了什么东西。
我一边哭一边说,是黑影,会飞,是妖精。
爷爷用他鹰一样的眼神扫了屋子一圈,立刻笑了,“傻小子,那不是妖精,那是鸽子。你天天看着鸽子怎么还不认得了?”
“鸽子?”我终于不哭了,看了看屋子里的那个东西,可不是吗,一只黑鸽子,雄赳赳的在我家屋里的柜子上。
“看来是只迷路的鸽子,雷雨天鸽子最容易迷路。”爷爷边说边向那只鸽子走过去,爷爷身上大概有一种天生的鸽子亲和力,那只黑鸽子在柜子上一动不动。
爷爷抓住了他,关在了笼子里。
“爷爷,为啥不把它关在咱们家的鸽舍里?”我家有一个鸽舍,大概有好几十只鸽子。
“这个鸽子和那些鸽子不一样,有一种跟那些鸽子不一样的气势,我决定自己留下来。”爷爷很欣赏这只鸽子。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我才端详起它来,仔细一看好像真的和那些鸽子不一样,除了毛色浑身发黑以外,眼睛里还有着一种让我害怕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眼里含着的东西是什么。
我决定给它想一个很霸气的名字,我家最凶狠的大狼狗叫小七,看这鸽子如此模样,我决定叫它八爷。
八爷果真没让我失望,是一只有傲气的鸽子,在笼子里硬是三天没吃东西。我用小米,玉米,高粱米分别诱惑它也无动于衷。
我问爷爷,“它会不会饿死啊?”
爷爷也有些凝重,“刚换了环境肯定不适应,再等一天看看吧。正常鸽子不吃东西勉强能撑七天。如果明天还不吃东西就掰开它嘴,塞进去。”
等爷爷走后,我立刻站在鸽子笼前,“八爷,吃点东西吧,不然明天要掰开你的嘴了。”
黑鸽子八爷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依旧没吃一口。
我去,这八爷还挺有傲骨,宁可饿死了也不吃一口。我趁着我爷爷不注意,把它拎了出来扔到了我家的鸽舍里,跟那些鸽子关在了那个小屋子里。
“死八爷,还真以为你是八爷了啊。”我呸了一声,“不吃就饿死你!”
八爷刚进到笼子里,所有其他的鸽子都把它围了起来。其中有一只白鸽子开了个头,上去啄了八爷一下。这一啄不要紧,八爷哪是受得了这种欺辱的鸽子?立刻炸了毛,抖了抖翅膀跟那只白鸽子打起架来,几下子便把那只白鸽子啄的到处乱逃。
八爷大概是打红了眼,开始对着剩下的几十只鸽子追着啄,整个鸽子棚乱成一片。我有些不知所措,再这么打下去鸽子们可能会被咬死的吧!
可是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过了一会所有的鸽子全部蔫了起来,不敢再靠近八爷。这个时候八爷真的就像个八爷一样昂首阔步的走在鸽群中。
这,这只鸽子居然征服了鸽笼。我立刻跑去跟爷爷说了这件事,爷爷捋了捋胡子说道:“这小八爷打骨子里就有一种王者的霸气。
从那天起八爷开始吃食,吃完食以后就站在鸽子群里,像个王爷一样,所有的鸽子都很怕他,
大概八爷喜欢这种感觉,开始喜欢上了这里,不再像刚来时候那样四处顶撞。
我以为八爷可以一直这么潇洒下去,可是世界上永远有一个词叫造化弄人,也许是造化弄鸽吧。
那天我醒来像往常一样到鸽舍溜一溜,还没等我走到鸽舍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不对。按照往常的话鸽舍肯定会有一些声音的,哪怕是几个叫声我都能听见。可今天死一般的沉寂,我忙紧着跑去鸽舍,一下子愣在那里,哭了出来,一个七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啊,所有的鸽子全都死了,只有八爷在那里睁着眼站立着。
爷爷听到我哭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问我:“哭啥啊凉儿?”
我指着鸽笼,“八爷把那些鸽子全弄死了,弄死了。呜哇…”
爷爷一听也心急了起来,连忙到鸽笼前查看,毕竟这些鸽子都是爷爷亲自养了好多年的。
“天杀的!是谁这么缺德!把我家的鸽子全给药死了!”爷爷吼了起来,胡子一颤一颤的。
“爷爷,不是八爷咬死的吗?”
“不是,是被人给下了药,这些鸽子身上都没有伤口。昨晚的鸽粮是谁喂的?”
我忙摇头,“昨晚我很早就睡了,什么也不知道。爷爷,你快看看八爷吧,他怎么一动不动的?”
爷爷伸出手打算去抓住八爷,八爷突然在鸽舍里到处乱飞,羽毛掉落了好多。
“这是受惊了,看来昨晚真是发生了什么。我看肯定是镇上那个二流子肥仔干的,前几天他来偷鸽子
被我打了一顿,这是来报复我了。”
“八爷怎么没事?”我心疼的看着它在鸽舍里到处乱飞。
“看来八爷是个聪明的鸽子,看到是陌生人,没有吃这些粮食。”爷爷终于把八爷抓在了怀里,“可怜的八爷,本来过上了几天王爷的日子,却一下子又孤身一人。”
“应该训练它一下,让它飞走吧。总在笼子里会不会关坏了呀。”
“那就得用土法子了,弄一只母鸽子来,把它俩关在一起几天,然后每天单独放走一只,这么练习一段时间才行。”
“这样真的可以吗?”
“而且每天只给它吃早饭,午饭晚饭要饿着才行,你可不能偷着给八爷喂东西。”
“知道了。”我看着呆若木鸡的八爷,很想帮它找回以前的八爷。
爷爷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了一只白鸽子,不用问我都能知道这个鸽子一定花了很多钱,因为毛色很光滑,还闪着光,八爷一定会喜欢这样的母鸽子,说不定还会交配,生一窝鸽子蛋出来。
八爷也没让我们失望,当这只鸽子和八爷关在一起的时候,八爷又活跃起来,眼神里浮现出那种王爷的范来。
我管那只白鸽子叫白贵妃,只有贵妃才配得上八爷嘛。过了半个多月,白贵妃果然争气的下了几个蛋出来,我想捏一捏这几个单,八爷立刻用翅膀护着,不让我碰。
我呸了一声,“八爷,我又不吃,只是碰碰都不行,小气鬼。”
八爷才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顾着护着鸽子蛋和白贵妃。白贵妃好像还挺幸福的样子,一直在那里欢快的叫。
到了训练的日子,每天白贵妃出去的时候,八爷被关在笼子里总是郁郁寡欢的,在笼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等到日落的时候,白贵妃居然能够飞了回来。
“爷爷,白贵妃怎么找到家的。”我问。
“鸽子本身都有导航能力,而且再加上八爷的原因,肯定会回来的。”
第二天,八爷被放了出去,换成白贵妃在笼子里,白贵妃的反应似乎比八爷要大一些,总是在冲撞着笼子想要冲出去。不过好在日落的时候八爷还是飞了回来,这让我很欣慰,我家的八爷终于会飞,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八爷在我家似乎不愿意离开了,它对我也慢慢的有了感情,看到我的时候不再那么有警戒心,有时候还会跳到我的肩膀上来。
“八爷,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家了。”我笑着摸摸八爷的头。
八爷也乐的开心,在我肩膀上叫来叫去。
大概八爷天生帝王吧,老天总是要折磨一下它。
这天太阳都下山很久了,白贵妃也没有回来。八爷在笼子里开始焦躁起来,开始撞笼子,用它的身体。
星星都出来,白贵妃还是没回来,八爷彻底的疯狂了起来,开始用嘴使劲的啄笼子。
“爷爷,放它出去吧,它会死的。”
“不能放,如果现在放出去,它一定回不来了。”
“可是八爷好可怜。”我躲在爷爷身后不敢看它。
“这都是它的命。”爷爷叹了口气,“真是心疼死我了。”
第二天天亮我开始到处乱走,希望在哪个角落里能找到白贵妃。是啊,我终于找到了,我看到了村口地上有一堆灰烬,好多的鸽子毛,是白色的。我能认得出来那是白贵妃的毛,只有白贵妃才会有这么美丽的毛。灰烬旁边还有一些被吃剩的骨架,我忍住了眼泪,把这些东西带回了家。
八爷看到我进了大门,就看到了白贵妃的羽毛和骨头,立刻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变成了一只木鸡,一动不动。
“八爷真是个可怜的小家物。”爷爷也觉得它经历了很多人类都未必经历过的事情,自己的同伴被下药,自己的妻子被人给杀掉,八爷的心里还挺能扛的。
至少,还没垮掉,因为白贵妃下的蛋还在。
正常孵化鸽子蛋都是公鸽子和母鸽子交替孵化的,可是白贵妃不在了,八爷只能自己孵。爷爷为它找了一个新的母鸽子,八爷却死死的护着鸽子蛋,不让那只母鸽子走近一步,甚至还会啄那只母鸽子赶它出笼。母鸽子被啄的遍体鳞伤。
最后没办法,爷爷只好把八爷单独关在笼子里,八爷在这个单间开始它的孵化大业,每天都会在那里孵化,除了吃东西基本都不会动地方。
原来那个好动霸气,不怒而威的八爷现在异常安静,大多数的时候都不睁眼睛,只是卧在那里。
就这样,一下子就是半个多月。
三枚鸽子蛋终于孵化了出来,一枚蛋里的小鸽子没破壳,死在了蛋里面,只有两枚蛋孵化出来小鸽子,八爷虽然心疼那个没破壳的小家伙,但是好在这两只平安的出来,只得哀叫几声,开始更用心的呵护小鸽子。
我问爷爷说:“需不需要喂点东西?这么小什么也吃不了吧?”
爷爷说:“不用,鸽子自己会喂的,何况八爷会更用心呵护的。”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其实我并没懂八爷要怎么喂它,要喂些什么东西。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八爷成功的把两只小鸽子抚养大,勾搭回来好多母鸽子,最后又下了很多的蛋,鸽生蛋,蛋生鸽,无穷无尽,我家成了养鸽场。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梦境都是反的。
今早到鸽笼发现那两只小鸽子 不知为何全都断了气,身体已经僵硬了。八爷趴在那里闭着眼睛也一动不动。
爷爷摸了摸八爷,“还活着,但是两只小鸽子死了,应该是得了什么病,而且八爷又不懂得怎么照顾,所以死掉了,这对于小鸽子来说是很常见的事。”
对于小鸽子是很常见的事,对于八爷呢?八爷这次不吵不闹的在那里,让我很害怕。
有一句话叫在沉默中爆发,我开始不敢再接近八爷。
又是一个雷雨天,我依然怕得瑟瑟发抖躲在窗户前,看着窗外白幕一样的闪电,有些心慌。
我突然看到鸽子笼那边,八爷好像挣脱了笼子,往天上飞了去。
我把爷爷喊了过来,爷爷看到八爷这样子,叹了一口气,“雷雨天鸽子是最容易迷路的,这样也好,
让八爷走吧,这里是个伤心的地方。”
我看到八爷张开了它的翅膀,在院子里盘旋了一会,很大声的叫了半天,雄姿英发,好似找回了八爷的风采。
八爷看到了我,立刻飞到了窗前那么看着我,我也看着八爷。
八爷哭了,是的,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我觉得八爷就是哭了,我能感觉得到。
我俩对视了大概几十秒钟,八爷扑了扑翅膀,再次飞走,飞走在打雷的阴天里。
八爷没有选择在沉默中爆发,而是选择了在沉默中死去。
第二天,我看到它冻死在村子里最高的那座电线杆子上,在那里能俯瞰整个村子,俯瞰到我家,拥有痛苦和欢乐的地方。
八爷是一只真正的鸽子,它叫八爷,有了鸽子所有最高贵的品质。
从此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鸽子,因为,再也没有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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