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四十):札乌勒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九日
我丢下粗陋的铁锹,揉了揉眼部再次开裂的伤口,用干布掏出一团脓血,这番疼痛之感几乎透穿眼窝,穿破脑壳。
完全失明的右眼似乎看到了札奇勒的影子。他现在回子的营中还好吗?
那日,他瞅准机会抢过一匹马,带着奄奄一息的札奇勒穿过黑水河,却被回子兵拦住,生擒入营。回子将官要他潜入黑水营充当奸细,若服从他们,札奇勒便能得到医治,若不服从,两人皆死。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不由自主攥住了它。
夜里,他便扮成札奇勒,将一名死尸扮成自己,骑着之前的那匹马,投入清营。
没错,右眼是我自己捅瞎的,有人见过扎奇勒的伤,我不能冒险。
“札奇勒!”
我抛下干布,从靴子中抽出顺刀,蓄势待发。
脚夫朝鲁掀开帐帘撞了进来。
我将顺刀收回鞘中,扶了扶因紧张而绷紧的额头。
披甲兵 (19世纪西洋人绘制)为了今晚,我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札奇勒在回营的控制下,其实只是人质。若黑水营被攻破,我活着回去,就可以换回札奇勒的命,和他一同逃生,逃回白山黑水的自由生活之中,逃离这场战争……
所以我做了太多的事情。我假扮为札奇勒,他是索伦领催,领催的身份很容易得到重用。我全力保护萨曼医师,这不仅出于真心,更多的是表演。我带领伤兵们砍伐木材,搜集食物,赢得了兵部主事常钧的信任。我还全力拉拢了心怀不满的脚夫朝鲁,使他成为一个好帮手。
我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晃晃,气喘吁吁的朝鲁。
“脚一定疼坏了!”我将更夫的尸体踢开,扶朝鲁坐在草席上。
“我好像……被发现了!”朝鲁将更桶等杂物放在地上,手不住地发抖。
“什么?”我握紧朝鲁的手,帮他安定心志:“别着急,慢慢说。”
“北营的一个头目,认出我是个生面孔了。”朝鲁满脸忧虑。
“你怎么说?”我帮朝鲁抚平额头上紧蹙的皱纹,问道。
“我说是阿吉格病倒了,我顶替他。他便不再追问了。”
“应对得很好。”我放下心来,捡回丢在地上的铁锹。
“但他可能会认出我,我经常到北营送饭。”
“放心吧。”我拍了拍朝鲁的肩:“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我和朝鲁将更夫尸体扔进我刚挖的坑中,连同更夫的衣服、杂物一并丢了进去,填上土,又铺了一层干草。
为什么还没有人接应呢?已经到与突击队约定好的时间了。我开始焦急起来。
“这是什么?”朝鲁捡起地上一个小小的玩意儿。
这是一枚雕刻粗糙的骰子,可能是衮楚克帐内的东西。
“小玩意儿,不值一提。”我将它丢在干草上。
我一向瞧不起博戏,瞧不起那些把命运交给骰子的人。在我看来,命运是要由自己来掌握的。
我回头看了看倒在一旁的衮楚克,他被紧紧缚住,仍在昏迷之中。于是挎上弓箭袋,提起腰刀,对朝鲁道:“我出去看看,你看好衮楚克。”
我悄悄奔向帐外,听到了北营擂鼓的声音!
大军已经到了,突击队呢?
我赶忙回到帐里,道:“朝鲁,杀掉衮楚克,做好放火准备。”
朝鲁扶着胸口道:“衮楚克可是活佛,怎么能对活佛动手呢?更何况,他还救过我……”
我大发雷霆:“别啰嗦了!若想活下去……”
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脚下响起,似乎发生了严重的地震,帐外燃起冲天的火焰。
“来不及了!”我拍了拍呆若木鸡的朝鲁:“朝鲁!朝鲁!”
帐外,中央营区被完全唤醒,兵丁们奔跑呼喊。
看来回兵已无法实施内部突袭了。
“朝鲁,把这里烧个精光!我去烧仓库,待会儿到大车那里找你。”
我拍了拍朝鲁的肩,匆匆奔去。
我摸进由自己把守的仓帐,将干草四散铺开,推倒整齐码放的木材,又打开地窖,将几束干草、几根木材扔了进去。这才掏出怀里珍藏的打火石,就着干草擦在腰刀上。
几星火花落在干草束上,焰火剧烈地升起,并很快蔓延开来。
“着火了!回兵打进来了!”我大声嚷着,奔出了熊熊燃烧的火场,看到营里的士兵乱作一团,而衮楚克的几座营帐也已燃烧起来。
“朝鲁,准备撤退!”我奔到朝鲁的大车,他已套好骆驼,准备就绪。
“扎奇勒,我有点怕。”朝鲁仍在犹豫中,他又摇起了转经筒。
“不会有事的。”我抚着朝鲁的背,告诉他:“之后你就会逃离瞧不起你的黑水营,脱离奴仆的身份,同我一起奔向自由。”
朝鲁点点头,将转经筒放好,开始拉着驼只向北营进发。
我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通大车。这车上堆着大量的泥土,木材,在这些杂物的内部,则堆着我四处搜集的火药。
中央营区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亲兵们提起大水桶大力泼在失火的营帐上。四面纷纷传来火药的爆炸声和密集的火枪击发。
“所有人丁,扑上去!”兵部主事常钧拔出腰刀,正带着一大队杂役扑往北营。
“扎奇勒!”常钧注意到了我:“别管这车了!扑上去!”
朝鲁看了看我,手按在腰刀。
“好!你也一起出战!”我拍了拍朝鲁,令他抛下车子,随我行动。
北营的战况竟稳定了下来,所有的兵丁挤在北营南围的矮墙,而营区内燃着熊熊的烈火。
“看来最初埋在营里的地火雷生效了。”常钧兴奋道。
回兵攻势渐缓。我越发焦急起来。
若回兵未能攻克黑水营,我是不是仍要呆在黑水营?
刚才做的事,还有哪些瑕疵?
我首先想到的是,销毁掉那车火药。只要常钧继续信用我,这件事很好做。
最重要的是,有没有留下什么活口?
朝鲁应该不会背叛我,何况留着他仍有用处。更夫已经死了,衮楚克的守卫也被我亲手杀掉。……衮楚克呢?
“朝鲁,衮楚克你……”我转过头去问朝鲁。
“捉拿索伦叛徒札奇勒!”一匹飞骑传信而过。
“走!”我挥刀劈倒错愕中的常钧,拉起朝鲁,向熊熊燃烧的北营大火中,纵身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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