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是我第一个朋友。”
“嗯?”
“此刻依然是,但我剑出鞘时,便不是了。”白翼遥右手轻轻搭在剑柄上。
“随便你。”
海东来眼角肌肉抽动,微微眯了眼,盯着对方,一念间的判断偏差就可能命丧。他注意到白翼遥的瞳孔渐渐放大……
对,就是这一刹那,他出手!
白翼遥拔剑极快,除了海东来几乎没人看清他的拔剑。铁伯暗自感慨这青出于蓝的速度,饶是他年轻时也远远做不到。
白翼遥的出剑虽然迅速,到时却明显缓滞了下来。
像林如夷这样武学并无多少造诣的,不免疑惑,这是后劲不足?还是手下留情?但铁伯看得出来,这恰恰是增强了的攻击,出剑快是为了一瞬间聚集足够的能量——击出,此时的剑锋上已汇聚了足以穿透巨石的力量。但是他缓了下来!
一般能量越大,越难以驾驭,而此刻他却能如此行云流水地运剑。
他的缓只是为了更好的出击。
白色的剑柄,银色的剑锋,他的每一招飘逸洒脱,变化极快,招式未老,立马换招。因为他只愿在真正有把握的时候才完全攻出去,对海东来这样的人,一击不胜就败了。
海东来像一团火一样移动在白翼遥剑织成的网中。他以伞为刃,却没有一次触碰到对方的剑锋。相差毫厘之时,几乎同时变招。
白翼遥竟比他想的更强,也许正是因为他的纯粹。海东来的伞柄上牵着他的过往,他的病,他的大唐,他的抱负;而白翼遥的剑锋是一把风,如果说刚才他还因为和铁伯的债而牵着什么,此刻他的剑毫无牵挂,只是单纯的一把剑。
……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过招数十回。
林如夷在一旁看得额头冒汗,心砰砰地跳。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入肉中。她很紧张,虽然海东来说过他可以胜的。
但是这边她帮不上忙,而她知道她现在该做什么。刚才海东来离席前的交代,此刻她有她的任务。所以她甩甩头,尽量不去看不去想这场决斗。
变故发生前,林如夷已经看出了各派耆宿旁的梁上小孔是一个关键,而刚才海东来已经在无人知晓之际对它做了改动。
所以那些人并不是中了蚀髓粉,而是另一种很像的东西。他们虽然晕倒,却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听到后面发生的事。只是此刻需要有个人把他们完全唤醒。
现在是很好的时机。因为堂中铁伯极其手下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观赏”这一场决斗。
林如夷掏出方才海东来塞给她的棕色小瓶,闪身已到这些人身旁。她将瓶口对着他们,小心扇动一下。看着几个人微微颤动的手指,她知道应该起效了,马上退回,如同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在这里一样。
“姓铁的,%&¥*!”虽然是有名望的武林前辈,也大有脾气暴躁之人存在,比如点苍派的这位,一醒过来四肢还未舒展便破口大骂。
此人年纪比铁伯尚长几岁,却如此爆脾气。林如夷看着觉得有趣,捂着嘴笑。
这一句话却让原本专心关注海东来和白翼遥大战的铁伯,吃了一惊!
蚀髓粉之下,竟有人还能醒过来?!
当铁伯看到其余人也慢慢抬头,并夹带着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才意识到那人能醒过来不是他有什么特别的,而是他的蚀髓粉一定是被人换了。
原本铁伯演这一出戏便是要江湖人都认为 赵怀信背信弃义已经害了自己并独霸了断金帮。如此他便能全身而退。
可是方才当他以为这些作为“目击者”的各派耆宿都已中招时,得意之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现如今,这些人显然不能留了!虽然没有原计划的充分可信,但依然可以把一切推到赵怀信头上。
到底是老江湖,铁伯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依然淡定自如,拿定了主意。他向手下人挥手示意,“杀!”
片刻之间,堂内已经乱作一团!械斗不止。
唯中央数丈之内,海、白相斗,剑气凌冽,余者皆未能踏入一步!
林如夷做完自己该做的,又重新盯着这红白两个身影。
他们已经斗了百余回合。海东来的身影依旧穿梭在剑锋编织的网中;白翼遥的剑变幻莫测,威力无比却又轻盈流畅。他的剑动的非常快,快到林如夷的视线也就勉强跟上;他的人却很少移动,稳如磐石。
林如夷额头汗珠微渗:真是完美的剑招,白翼遥纯粹得只有剑!
“海东来一定会赢的,他说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安慰着自己,却双手冰冷,又眼看着白翼遥的剑招愈发的轻盈流畅。
然而其中的白翼遥却并不轻松,百招之后,他依然没有找到机会!
虽然他已剑随心动,早已不拘泥于剑招,然而剑终有形,心意也有尽头;更糟糕的是,他剑锋急变,步伐很少动,倒并不完全是稳坐中央、胜算在握,而恰恰是在如鬼魅漂移的海东来面前,他的轻功相形见绌!
这一点在交手之际本不是多大的问题,所以作为剑客的白翼遥从来没有想过需要怎么更进一步提高轻功。他是个纯粹的剑客,本不需要太高的轻功。
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高手对决之时,任何一处的短板都是致命的!
而他,太纯粹的剑客!
这些,林如夷当然看不出来。
但,海东来很明白!白剑客的剑无懈可击,但他的人有弱点。所以无论他的攻势猛烈或者舒缓,海东来都不急不躁。如此一战,此生难遇。
“再过百招,他也尽了”,海东来心中明了,就算心剑——剑招无尽,而人,无论心力皆也有尽头。而海东来“得利”于天生神力于养父的改造,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所以他也佩服白翼遥,至少此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破招,他也不想这么做。
此时出手抢攻,必有一死。他竟不想这么做。
……
话说一旁的赵怀信此时看着人群混战,竟有几分惬意。一来,他的累心的计划不必再实施下去了,二来,他也不必为铁伯的阴谋背锅。他倒是像个事外人一般。
忽然人群中出来一个人拉住他的手,低声说“此时不走?!”,说着把他往外拽。
这是吴幼清。他竟然又回来了。赵怀信原以为他昨日安排完事情就已离开。然而吴幼清还是回来了,终究这事太过冒险,他隐隐担忧。
“你回来了?”赵怀信并不急着走,话语中几分惊喜。他只觉得,吴到底还不是为了复仇完全没了情谊。现在他的现身,至少说明他们的兄弟情谊还是在的。
“你赶紧回吧,今天,我肯定是没法活着离开了。”赵怀信笑道。
“这什么话,一起走!”
“那就谁也别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铁莹莹!
她拔出了一把匕首。正是吴幼清交给赵怀信,而后者还在上面涂了毒的那把匕首。
看到铁莹莹,吴幼清马上明白了,他瞪眼道:“怀信,你没杀她?还放了她?!”
铁莹莹冷笑道:“他虽然无耻、懦弱,却没有你恶毒。”
说着,铁莹莹已出手。
她的武功并不好,可以说是很差。断金帮千金本就不必学太好的武功。
吴幼清看她出手,心中暗笑,只觉她浑身都是破绽,随便一出手就可以置之死地。他可不会心软!
然而铁莹莹的匕首还是刺入了血肉中。
被刺入的这人却不是吴幼清。
“怀信!”吴幼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赵怀信要推开自己、主动向前接受这一刀。但他很快明白了,蠢货!
铁莹莹也傻眼了。其实她并没有想到能刺中谁,只是周围都是铁伯的人,她只是要阻碍他们离开,只要他们不能离开,就不能有好下场。
“……”
赵怀信微微一笑:“很好,你还是用了这把匕首……毒……是我亲手涂的,真的……一点也不痛……”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铁莹莹怒道。
“我没有资格要原谅。对……对不起。”
铁莹莹双手握拳,咯咯作响,怒目而视,两行泪水却从怒火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怀信,怀信!你别闭眼啊!”吴幼清抱起赵怀信的身体,往门外冲。
“幼清,有件事……”赵怀信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吴幼清凑过去的耳边说完了一句保留了很多年的秘密。
然而咽气。
“……”
吴幼清轻轻放下了他的尸体。冲了出去。
铁莹莹原本决心必须杀了吴幼清,这一变故,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瘫倒在地,对飞奔出去的吴幼清也毫无反应。
她瘫坐着,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好像这些年的岁月都是一个梦,她还是原本未出嫁、未认识他时的那个骄傲开朗的铁千金。
忽然之间四周的械斗,甚至那场旷世之战,于她,都只是吵吵闹闹的虚妄。
……
红伞与白剑即将相碰。
海东来忽然撤手,收回了伞,翻身越过白翼遥头顶,退开三步。
“该结束了。”海东来提伞,正色道,“你心力已尽,再多变招也是不变。”
此话一出,林如夷这样对武学并不精深的人不免大吃一惊,完全没有看出白翼遥有落下风的趋势。林如夷倒还罢了,其余人认为此人未免太过狂妄,明明毫无机会,却还说这般大话。
“如此结束,甚好!”白翼遥道。
他说话间又加速快攻过去。海东来右手侧手一引,剑已偏。
“啊”林如夷低低一叹,自己也不知是为他当真开始胜了而感慨,还是为他赤手空拳引剑锋而紧张。
铁座上的铁伯自然早就明白了此时的局势。海东来的武功比他想象的中更可怕,“教主还真是……”他低声感慨道。
脑中却千万个年头闪过,铁伯早就预备了如果白翼遥落败后如何处理,但是此时事态变化超过了他的预见,首先是各派耆宿忽然的醒来,然后是赵怀信的当场死亡,而更麻烦的是海白二人的这一战局势——白翼遥极少移动,海东来则鬼魅漂移,但他的目标是海东来!
他只能等待。
现在他等来了!
白翼遥的剑网越来越小,已经被封锁。海东来身形移动的范围也随之越来越小。在他最后出手一击时,其路线一定是可以轻易预测的!
海东来手中的伞飞速旋转起来,像一个钻子般急急而去。
白翼遥也出手,但他们俩人都知道,这一击,伞尖必定击中白翼遥,而海东来势必滑过剑锋之侧。
白翼遥忽然有些渴望这一瞬间到来。
铁伯也在等待它。他紧握这座椅的把手小扣机关。
一刹那,数枚毒针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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