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的花

母亲喜欢花，也喜欢养花，家里窗台什么时候都摆着几盆花。什么令箭荷花，倒挂金钟，朱顶红之类的和各种芦荟，高高低低地码在窗台和暖气管上。

节假日，特别是春节，母亲总会到街上去买两束假花，摆弄在冰箱上鼓肚的花瓶里。那时还没有大棚养植，即使在丰台花乡黄土岗，养花世家的花洞子也简陋异常，冬季近乎歇业，北京很难看到绽放的真花。窗台上的几盆花这时能欣赏的也就是油亮的叶子。

有时看到母亲摆弄花瓶和那些以我的审美来看艳俗无比的假花时，我会说，这是假花，还搞得这么认真。她通常不理会我的议论，在她的心中，艳丽的花朵就是对新年的美好憧憬。

母亲的花瓶，反映着社会的流行和变化。最早花瓶里插的是塑料花，直挺挺的，又似牡丹又似玫瑰，嫩粉艳红翠绿；后来是绢花，大朵的小朵的，透明的不透的，丝的绸的，质地柔软颜色柔和；再后来，老舅的同学，一位世代养花的朋友送来两盆真花替代了鼓肚花瓶。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不是为了因此而省掉每年一度的假花开销，而是为冰箱上高大的鼓肚花瓶免于摔碎松了口气。

那两盆花的叶子像打了蜡，油光锃亮，红花大片敞开着，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假的程度跟母亲花瓶里的有一拼。母亲仔细端详，这真像是假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两盆花很可能是圣诞红。

一年冬天，父亲把市政暖气管改造加粗加长后，他们的房间温暖如春起来。暖气管上从此多了几个开口的矿泉水瓶，母亲说，这是自制的加湿器，为人为花加湿，一举两得。

窗台上的一盆珊瑚豆被母亲养得很好看，春节前后满盆红豆，灿灿发光。她的同事打趣，为什么我家的都是绿豆，你家的都红了呢？母亲想了想没说话。那位同事数着红豆，抬头看见我进门，醒悟大彻，难怪呢，你家有闺女呀，我家只有小子，所以都是绿豆，红不了。这句话，后来成了母亲那座楼几十户人家养花的标准，凡是没有闺女的，家里都不敢养珊瑚豆。

母亲喜欢花，遛弯逛公园时，只要看到枝头上五彩斑斓，不管真的假的，她都能看得满眼期盼和幸福。

九十年代，约九四年吧，母亲节前，我委托邮政EMS送鲜花给母亲，想给她一个惊喜，事先没告诉她这件事。

谁知，那天送花的人不知道母亲家的位置，在周边转来转去，给我打电话问详细情况。我描述不出来，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念地址。最后，我不得不打电话给母亲，妈，您下楼转转，看附近有没有人端着花。母亲没听明白，我只好说出真相，我给您买盆花，送花的人找不着家门。母亲一听，忙下楼找人去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送花的人举着花在路边转悠，母亲怕他走掉就大声喊，是送我的吗？然后俩人接头一般对着信息。我们听了都笑，想给母亲的浪漫，被她这声大呵弄没了。

后来，她还养花。

后来，我也养花。

后来，在她的墓前，我摆放的是她喜欢的五彩斑斓的艳丽的花朵。

每年清明，我都给母亲换上几束新花，她喜欢的，五彩斑斓的，艳丽无比的那种，大多是塑料仿真花，这样可以保持长久些，让她多看几眼。

今年我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了一片油菜，正值母亲节抽薹开花了，让我女儿拍下来，送给我母亲，她姥姥吧！

不管什么样的花，只要是花，母亲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