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他走的前一天，骑着小电驴在路上，天下着雨，吴欣坐在车后座，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背后，听他说:“我觉着呀，你们家祖上一定是大户人家败落下来了，总能感到有种不好言说的气质……得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挺大气的。”
沉默地品了下这话，然后笑着搭腔:“你是表扬我呢？还是绕了个弯表达，我没有公主命还一身公主病呀，呵呵呵。”
“不，我是说真的，从女儿身上也能感觉出来，她在你身边呀，受了你们家族气质得熏陶。”一本正经地强调。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可惜我爸不给机会让你表达对他这莫名的家族崇拜。”吴欣无心伤他但还是用事实说话。
“呵呵，你呀！嘴巴不饶人，跟我妈一样，总能把我怼住，还要说说的都是事实。”这天无可反驳地被聊死了。
“嗯，也对。你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难过，本来就是我答应的，把她儿子还给她，我不要了。你在我这儿，多少我得被冤枉。”吴欣即使一万个舍不得，还是觉得百善孝为先。
“放心吧，你让我走我会走。她不知道我在哪儿，我早做好了铺垫，说要去出趟差。”这就妈还是就媳妇跟“先救妈还是先救媳妇”一样，亘古不变是个大难题。
要不是怕制造麻烦，谁愿意去圆永远说不完的谎话，多少觉得是女人，不论什么年纪，都还是好哄骗的。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吴欣想起听过父亲与外婆闲聊家常时说:早些年抗日打仗，爷爷那时候也不过是个才记事的孩子。家族里从商的亲戚，来到太婆家里时，挑着是整旦的盐。面对战争来了，房产，地产，生意都是带不走的家伙，能变卖变现的都给变现成金条，货币，不想坐以待毙。然后带着孩子就落荒逃难，保命才有将来呀。可是金条多重呐，时间长了，体力不支吃不消了，就决定找地埋咯，以期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再来取。可战争最后扫平一切，土地上的事物是面目全非，也不知是想找当初埋金条的地找不着，还是早被别人发现带走咯。
后来爷爷长大成家立业有了爸爸。他是被太婆带大的，不管家里条件如何，太婆心态总是很乐观。爸爸上了年纪之后，最爱提起的就是他奶奶总爱笑眯眯得对他说的话:“我孙子是有福气的命，你不用担心，你想要的都会有的，别人有的你也都会有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成了心比天大，什么都敢想的人。虽然他从小还体弱多病的，但仍旧调皮捣蛋四处惹事。原本医生料定他不能生育，不会有子女。结果他却有了吴欣，虽然只是个女儿，那也比没有强呀。接着他还想要儿子……
家族姓氏里的人丁不兴旺，让中年时期的父亲在他父母思想的鼓动下，各种造作要生儿子；不仅自己要生儿子，堂兄弟五个他作为老大，那得鼓励大家都得努力加把劲，想方设法开枝散叶求子。
那会儿正好赶上了计划生育的年代，吴欣可是有独生子女证的孩子。别说要儿子，就是二胎偷偷生个女儿，那也是丢饭碗的事儿，可这家族里父一辈的五兄弟，还真个个都是为了要儿子，可以豁出去地折腾。各种假离婚，老婆有工作思想工作做不好，那就外面找年轻姑娘。
可不有句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这个造作的功夫啊，不如深究一番《了凡四训》，学一学人家袁了凡先生，怎么就得了两子的。再有精力富余了学一学他又如何教育孩子的。
实在也想不起自家的血液里到底有没有什么贵族气息，吴欣抿了一口茶，茶汤凉了，泡久了回味难免多了一丝苦涩，但肉桂香就是香。她起身端起茶碗去加点开水，这茶喝太浓了也容易醉，还得适温适量地细细品。
赶走了钟砾也不是说心里就不落寞的，可吴欣知道：得不到双方父母祝福的婚姻不会幸福。她眼见过父母的婚姻，在爷爷奶奶还在的日子里，有两个家庭的干涉与纷纷争争是如何的不愉快。要说父母就真的那般不相亲不相爱嘛？如果是，又何必有她，对不对。
年轻的小夫妻也未必容易，哪能事事都如自己的意，年少轻狂谁都要经历，就算如意也未必自己选择的都会是对的，大多数时候是就着当下的认知在赌着运气罢了。
父母就着为你好的理论，总这放不下那操着心，他们也不是天生就有着丰富的为人父母的经验，用了不恰当的爱的方式，终究还有给你一条命的恩情。
所以呀，比起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自己总还是有更多的时间和希望的。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夫子那是在总结评价他自己的一生而已。
但愿望可以落空，理想可以破灭，人也是有千差之别的。假若大家都能循了孔子这般的年龄规律，又怎会有“马齿徒增”之感叹，又何来“少年老成”之赞誉呢？
想来吴欣就是太有心所以也就少年老成了吧。后人说“而立之年”时，也不过说年近三十，未必就有所立；说“不惑之年”时，不过是说年过四十，未必就能洞察世事。不经历不能成长，不克服何以进步，岁月的流逝必然会带来一个人的老去，但不能保证他会成熟或者成功。但五、六、七十之后还是适用于大多数人的，毕竟老了慢慢也就看开了。
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之后，眼见着父亲似乎可以为了和母亲重归旧好，相依为命，能看淡放下过往两家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愿意为了结发的糟糠之妻尽孝道，反倒是对还在世的老丈人和老岳母多了耐心的倾听与交谈。
吴欣觉得这幸许才是那寻不到痕迹的大气所在。他心之大，能容天下，对上不愧于父母恩，对下竭尽了己所能。修得正自身福报也就不远了。虽然定不能再想七十之前老来得子的事，可看遍了人生疾苦，许多有儿子的同事，熬不到退休就丢了小命，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吴欣这会儿知道为什么钟砾临走前说:“没事儿，我相信你爸真要是碰见我，他也一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是要赶我走的人是你噢。”
是吧，是吧。距离是个好东西，你打不下天下也得不到我；时间是个好东西，俩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想不到凑巧地耳边响起了春暖花开的音乐，好不应这会儿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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