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9期重逢专题活动。】

1

当飞机缓缓地降落在这个南方小城，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

我拉着笨重的行李箱，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出口方向走去。

出了机场的范围，一阵熟悉的热浪迎面扑来。已经十二月了，丝毫没有冬天的感觉，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任性，完全没有春夏秋冬之分，是冷是热，全凭老天爷的心情。

离机场没多远的地方有个小卖部，门口有几张简陋的小桌子和椅子。弟弟和我约好了，让我在这里等，他会开车过来接我。

我在小卖部里买了一瓶水，便坐了下来。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听着旁边马路上那熟悉而刺耳的摩托车声音，我不禁感慨万千。

整整八年了！我竟然舍得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么久！

我不知道当年的决定对不对，但这些年来的漂泊，确实让我忘记了很多伤心的过往。至少，那个人的面孔在我心里已经模糊了很多。

或许，我真的该好好考虑一下爸妈的提议，是时候要安定下来了。

正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琳，是你吗？你怎么在这？”

我心里一颤，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在这张脸上，我看到了惊喜、错愕和不可思议。而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他！我的初恋，吴凯。

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人，也是刚刚我想到的那张模糊的脸，如今就在眼前，那么的清晰。清晰到那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也像电影片段般一一浮现在脑海。

2

高一那年的第二个学期，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叫吴凯，长着一张俊逸的脸，他的个子高高瘦瘦，不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傲气。那双眼睛可能因为近视的缘故，总是眯着看黑板。

他坐在我的前排，他修长的脖子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礼貌地让他缩一下脖子或者弯一弯腰，这样我才能看得见黑板。

结果，他只是回过头来，带着不屑的眼神瞪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昂首挺胸地坐着。我气得半死！

后来才听说，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是他的姨丈，而我们班的物理老师正是他的小姨。怪不得呢，他个子那么高竟然坐在了我的前排座位，原来是靠关系！

我有点嗤之以鼻，生平最讨厌这种靠关系而目中无人的人了！我心里愤愤地想着，走着瞧吧，快到期中考试了，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到了发考卷的那天，首先发的是语文试卷，我不小心瞥到了前排吴凯的分数，65分，仅仅合格而已。我再看看自己的，97分呢，心里顿时洋洋得意起来。

这时，吴凯突然转过头来问：“你考了多少？”

我想起之前他那个欠揍的样子，一点也不想理他，于是便说：“不告诉你！”

没想到，他的同桌却在那里大献殷勤：“你刚转学来还不知道吧，她可是我们班的学霸，考得肯定不差。”

虽然我成绩是很好，但被人当面说了出来，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正想藏起手里的试卷呢，吴凯却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带着些许不服的语言说：“原来你成绩这么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他的眼神变了，有惊讶、有不服，还有那么一丝欣赏，唯独少了不屑。

后来，他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开始有事没事地就转过头来找我聊天，有时候也会虚心地问我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如果有老师在，他就偷偷地写一张纸条扔过来，：“黑板上的那道题怎么解？”

我飞快地接过纸条，然后像做贼一般将答案写好，再用手轻轻地敲一下他的脊背，他的手早已经在桌子底下等着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们就这样从最初的冤家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的成绩也慢慢地追了上来。而他传过来的纸条，也不再是单纯的学习问题了。

“下课后先别回家，陪我看书。”

“我今天不开心，陪我去沙滩走走好吗？”

“下课后，我送你回家。”……

我是一个心思很敏感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吴凯的眼里看到了除了欣赏以外的东西。

那是柔情，是狂热，还是眷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一接触到他的眼神，我就不可控制地心跳加速，脑子里全是他那张俊逸又带着点冷酷的脸。

原来，那双喜欢眯着看黑板的眼睛是那样的迷人！

3

渐渐地，班里的流言四起，什么早恋、不要脸的字眼传进了我的耳里。我很害怕，于是开始找借口疏远吴凯。

有一天中午放学后，他突然不管不顾地拉着我就往学校门外走去，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松开我。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带着受伤的语气问：“你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了？就因为他们说的话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对，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猝不及防，却又隐隐地感到一丝雀跃，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安，很想逃，于是我拔腿就跑。

没想到，他的反应更快，他的长腿一迈，双手便伸过来将我狠狠地拽进了他的怀里，然后紧紧地抱着，怎么也不肯放手。

我被迫地听着他胸前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我的心也跟着砰砰砰地乱跳，脸上火一般的滚烫，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糟了！

情窦初开的我们，就这样偷偷地在校园里谈起了恋爱。

我们在教室里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地说话，都是传纸条，偷偷看对方一眼，那种刺激的感觉，倒是让即将到来的高考压力，减轻了不少。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日子。上天似乎都挺眷顾我们，因为我们都如愿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的一帆风顺，我们会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工作，然后结婚生子。

没想到，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在一个月前就失业了。

本来就拮据的家里，除了要供房贷，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在上初中，我是家里的老大，理所当然地该做出牺牲了。

因为付不起那高昂的学费，我的大学梦碎了，但没想到爱情梦也碎。

当我打电话告诉吴凯，我不上大学了的时候，他竟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他的信，只有一句话：分手吧，以后各走各路！

我哭得不能自已，疯了一般地想见他一面。可是，他不给我任何的机会。

后来，伤心欲绝的我，便跟着另一个朋友离开了家乡，踏上了打工的旅程，也开始了到处漂泊的日子。

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真正地将吴凯这个名字，从心口里慢慢地剔除。

这些年来，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每个地方我都不会停留太久，因为怕时间长了会有感情，然后就舍不得离开了。

就像当初爱上吴凯一样，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懂得爱了。

4

“琳，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很久，知道吗？”

急切的声音，终于将我飘远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中。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似乎特别地眷顾他，八年了，除了身上多了一股成熟稳重的气息之外，他的外貌几乎没变，还是一样的帅气。

这八年来，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他重逢的画面。我以为自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一定会激动万分、泪流满面的！

但此时此刻的我，内心里却毫无波澜。果然，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

吴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大概是我过于平静的表现，和他想象中的重逢画面相去甚远吧。

他窘迫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在我前面的小椅子上坐了下来，“琳，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我向很多同学打听过你，都没有消息，你还好吗？”

其实这些年来，有关他的消息，都断断续续地从其他同学那里传来。听说他大学期间交了一个富二代的女朋友，毕业以后已经顺理成章地进入女朋友家的公司了。

如此大好的前途，还打听我的消息是为了什么！

我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淡淡地说：“我很好，你有心了。”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一直欠你这句话，今天终于有机会说了。”他像如释重负一样。

我怔了一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这句话说与不说还重要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接着说：“我下个月结婚，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望着他有些殷切的眼神，我脱口而出：“抱歉，下个月我已经不在家了。”

就在这时，弟弟的车已经到了。我连忙拉起行李箱，道了声再见就匆匆往车里钻。

“我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可以吗？”

身后又传来了他带着祈求的声音。这一次，我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开子缓缓地开动了，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了那个落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念着：因为爱过，所以不会成为敌人；因为伤过，所以不会做朋友。

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