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一毕业,我就去城里打工,当保姆。这次短暂的打工经历差点没把我吓死,以至于后来一听到“保姆”两个字就感到后背发凉。
那时候我睡觉很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我的雇主怪兮兮的,刚进他们家门,我就觉得不对头。我敏感地发现,家中的一对男女并不是夫妻。
那天晚上,男主人喝醉了。临睡前,我听到女主人在卧室里尖叫一声,我吓了一跳,竖起耳朵聆听。
卧室里再也没有动静。
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琢磨着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女人刚才为什么尖叫?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就在我刚刚有点迷糊的时候,听到卧室里又传出了说话声。
我竖起猫一样灵敏的耳朵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却一直听不到男人回话。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卧室里并不是两个人在对话,而是那个女人在自言自语!
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在说什么?
说梦话?
不是。
她的语速很慢很慢,好像在叫魂儿,好像在叨念什么巫术咒语,好像在练什么邪功……中间,我又听到那个男人两声惊怵的叫喊,好像在一个遥远、幽邃的地方呼救。
我害怕极了,紧紧抓住被子,一动不敢动。
后来,那怪兮兮的低语声终于一点点消失了……
三天后的半夜,又出了一件怪事,我听见有个人蹑手蹑脚地从那个卧室里走出来。
我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那个女主人轻轻抱着小梯子,朝卧室走去。
我壮着胆把门拉开,小声问:“阿姨,你要干什么?”
女主人猛地回过头,压低声音,严厉地说:“睡你的觉。”
我把门关上,又从窗缝往外看。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那个女主人又把那个小梯子轻轻搬出来。她的脚下没有一点声音,我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幻影儿……
我躺下来,继续心神不安地睡觉。就在我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主人的卧室里传出那个女人的恐怖低语声。
我下了床,轻轻把自己房门打开一条缝,使劲听,隐约听到女主人好像一个人在慢慢地讲故事,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她在给谁讲故事?
我横下一条心,拉开门,轻轻轻轻走出去,来到了女主人的卧室前,趴在门板上偷听。
这回,那声音清晰了一些。
女主人果然在讲故事!
不过,她用的是第二人称——“你”,听起来怪怪的。
她好像用语言支配着一具具行尸走肉,或者引导着一缕缕阴魂,上演一场恐怖的剧……
“窗外又传来了咕咕唧唧的水声,你听见了吗?……是那些鲨鱼,它们摇头摆尾地游来了,游来了,游来了……现在,它们聚集到了你的窗外……窗外特别黑,特别黑,特别黑……”
我的耳朵不知不觉挨在了门板上,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随着我的靠近,门裂开了一条缝儿。
我朝里看去,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我看见那个女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男人的头顶,她的头发垂下来,蒙在脸上,像个鬼。
她的双手插在那个男人茂密的头发里,好像一条条毒虫咬定了荒草中的一堆腐肉,它们以奇特的排列方式死死叮在那上面,无声地吸着血。
它们纹丝不动,牢不可分……我吓得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锁死,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来。
我隐约听到,那个女主人又嘟嘟囔囔说了好长时间,终于停止了。
那个卧室像棺材一样死寂……
第二天晚上,我又听到他们的卧室传出那个女人的窃窃低语声。
我轻轻走出去,趴在那个卧室的门外偷听。
“那些鲨鱼纷纷往外吐着东西……那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肉……那是血淋淋的眼珠,鼻子,耳朵,嘴巴,牙齿,舌头,气管……那是血淋淋的头发,骨头,指甲……它们一点点聚拢,聚拢,聚拢,速度很慢,很慢,很慢,终于合成了一个人……她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直挺挺地从窗子飘进来,飘进来,飘进来……”
我的心越跳越狂烈。
“她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了看她的左胳膊,那上面没有手,乌黑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
我不敢再听下去,退回房间,在床上抖成了一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主人有梦游症!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开始收拾房间。我走进主人卧室时,竟然看到床头有一摊血!
看着深红的颜色,我不寒而粟!
女主人出去了,那个男人在沙发上呆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好像要死了。
这天夜里,我仍然没有睡。
我静静地聆听那个卧室的动静。
可是,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卧室都死寂无声。
我悄悄走出去,来到那个卧室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突然有个好奇的声音贴在我的另一个耳朵上,悄悄地问:“芳芳,你在干什么呢?”
我头皮一炸,猛地转过头来,差点撞到一张阴森的脸上。
是女主人。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女主人直起身,小声说:“回去睡吧,没什么好看的。”
我赶紧低下头,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又难堪又恐惧。摸了摸脑门,一层冷冷的汗。
次日,我醒来之后,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女主人。
吃早餐时,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女主人的眼睛。
吃完早餐,我开始收拾房间。女主人一直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我。
我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干活,擦地板,擦家具,擦玻璃……有几次,我鼓足勇气停下来,想对她说,自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现在就走,哪怕不要这几天的工资了……可是,我一看到女主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我害怕她。
“阿姨,我想出去买点菜……”我给自己找借口。
女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用,还有那么多呢,够吃几天的了。”
我的心一下就凉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下来。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今夜不会回来了……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假如今夜那个男人真的不回来,我怎么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度过这慢慢长夜……
女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了我的背后,却不说话。
我正在擦油烟机,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睡吧。”女主人说。
我低声说:“我把它擦完……”
“太晚了,不用擦了,睡觉。”女主人又说,她的语调已经不容再拒绝。
我只好放下抹布,转过身,低着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下来。
女主人也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非常安静。
那个男人到底没有回来。
我不敢睡觉,我拼命地瞪着眼睛,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声音。
那个卧室一直没有动静,就像一只张大的耳朵。
我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了,就一点点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下又瞪大了眼。其实,在这么黑的夜里,睁眼和闭眼几乎是一样的。
我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我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芳芳……”
我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我的脸,一动不动。我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我很久很久。
我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我的床,坐在了我的头顶。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我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我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我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我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我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我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皮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皮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我想打个喷嚏,又不敢,只能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皮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皮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皮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我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我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我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
天刚麻麻亮,我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我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我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我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我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我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我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我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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