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

作者: 南无风 | 来源:发表于2019-07-04 11:49 被阅读0次

      十六岁那年,我梦到了不平常的东西。

      高高的石拱桥上,远处水天一色,湖面泛起微波,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我侧目看向身旁,站在一个青衫的男子。

      他离我很近,带着岁月的温柔,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也缓缓看向我,我记不得他的脸,却感受得到那份情柔,我的心像受了什么刺激般,疯狂地跳动起来。

      你是谁?我想问,却开不了口。

      他却轻笑一声,背过身去,身影缓缓消失在茫茫烟雨中。

      我想追,却动不了。等我再回神时,入目的赫然是一片软红,身边突然多了许多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我想听,却听不清,我想拨开眼前的红,却动不了。

      后来嘈杂声突然清晰了,模糊中好像听到了一句苍老嘶哑的声音:“让这妖女过门,实属我居家不幸!”妖女?不知怎的,我的心好像颤抖起来,紧接着又听一声高喊:“一拜天地!”

      我的身体动了,磕下了一个头,额头有些微疼,悲哀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为何。

      “二拜高堂!”

      又磕下一个,嘈杂声中我好像听见了些许唾弃,刺得耳膜涨疼。

      “夫妻对拜!”

      我转了身子,磕下最后一个头,我听到了头上珠冠的碰撞的声响,身边不停的嘈杂声,还有门外锣鼓喧天,震得我五脏六腑好像都在疼。

      “别怕。”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旁,周围的嘈杂声好像都不见了,一下子寂静起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我的红盖头,我抬起眼,看见的却是一面铜镜,那双拨开我红盖头的手也变成了我自己的手。

      在昏暗的灯火中,我赫然看见铜镜中一双青色的眼睛,如蛇如妖,诡异至极。一时间惊得我起身仓皇后退,跌坐一床红毯上,盖头掉在地上,嫁衣凌乱不堪,头冠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

      身后好像站了谁,我挣扎着转过身,却被一束寒光抵住了脖颈,我抬头看去,是一个鹤发的老人,我也看不清他的脸,却在那剑刃抵住我脖颈时没有丝毫畏惧。

      周围的场景不知怎的又换了,我站在悬崖边,此刻夜色漆黑如墨,一轮皎月正圆,晚风吹起我耳边的碎发,前有利剑,后有深渊,老人的身后突然火光一片,无数人手举火把,站在他的身后,他们好像说着什么,我愣愣地听着,听清了便是:

      “杀了这个妖女!”

      我突然笑了,闭上眼睛,转身跳了下去。

      ...

      ......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还是在熟悉的房间里,窗外下了点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惆怅地摸了摸脸上的泪痕,闹钟准时响起,我迅速地按掉了它,起身换衣服。

      “阿箐,起床了没?今天要去看外婆,快点来吃饭。”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应了一声打开门,就看到了餐桌上放着一份煎蛋和一杯牛奶:“妈,我不喜欢吃煎蛋。”我有些抱怨地说道,母亲系着围裙留给我一个背影:“凑合着吃吧,等一下李叔叔来接我们了,你外婆最近又犯病了,老说胡话,到时候她跟你说什么你可千万别放心上。”

      “我知道。”

      外婆在前几年就被断定为有精神分裂,近几年身体越发不好,每次去总会拉着我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大多都是关于列祖列宗那一辈的,我也是听个欢喜,心里自然是不信的。

      车七拐八弯开进了老胡同,窗外的雨还在下,外婆住的这条巷子里有着烟雨朦胧的美感,斑驳的墙上留下了许多岁月的刻痕。母亲用钥匙开了木门,轻轻一推,发出吱嘎的声响。

      “三娘?”

      昏暗的屋里开了灯,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向我们走来:“你们可算来啦,这会老婆子刚醒,嚷着要见阿箐呢!”母亲推了推我:“你去看看外婆,我和三娘去扫扫尘。”我应了一声,往外婆的房间里走。

      推开朴旧的帘子,帘子上的珠子碰撞发出沙沙声,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里面房间里传来:“是阿箐吗?”

      “外婆,我来看你了。”

      我看见外婆半躺在床上,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开来,招呼我坐下:“阿箐又高了,快来坐下,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

      “什么日子?”

      我坐在床榻上,知道外婆又要说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今天是殷妖女跳崖的日子,外婆今天要和你讲的,就是古时候的这个殷家,生了个青眼的妖女...”

      我愣住了,梦中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一丝寒意爬上我的脊背,那些嘈杂声好像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耳边,和窗外噼啪的雨声混合在一起,吵闹而沉闷。

      “那妖女一出生,就不受人待见,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愿意承认她。那时候殷家是大世家,生了个妖女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那妖女十六岁的时候,爱上了丞相府居家的小公子,两人私定终身,丞相之子以死相逼,两人终是在丞相府大婚,那妖女便名正言顺地进了居家。”

      “大婚没几年,妖女便生了孩子,想不到那孩子一睁眼,就吓坏了众人——竟也是一双青眼!丞相夫人吓晕过去,请来的神婆说是妖女身上的诅咒,若不杀了妖女,那么这个诅咒将在居家延续下去。”

      “于是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掐死,妖女悲痛欲绝,被人逼上悬崖,跳崖而死。”

      “最邪门的是,妖女跳崖的第二天,丞相之子就疯了,夜半三更的时候府里更是失踪了好几个人,一打听,全是那天逼着妖女跳崖的人。”

      外婆动了动身子,轻咳两声,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窗外看,雨下的越来越大,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我问:“那个妖女,叫什么?”

      “哎呦...外婆老了,也快记不清了,只记得姓殷...殷什么呢...殷...”她喃喃起来,我站起身:“外婆,我去和妈妈搭把手,你先歇一会。”我拉开帘子,帘子上的珠子又是沙沙的响,我想起了梦里头冠摇晃的声音,也是这样沉闷。

      刚出了房间就听到母亲和三娘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我仔细听了听,无非就是嫌外婆啰嗦,每日都在讲些妖魔怪事。我本也是不信的,只是今日却不一般了。

      外婆曾说自己有一本书,是先祖留下来的奇闻异录,藏在书房里找不到了,要我有空帮她找找,我也没在意,口头上答应两声就没有然后了。

      “妈,书房钥匙你还有吗?”

      母亲和三娘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后她回应我:“有啊,在窗台上,最小的那一只,你拿来做什么?”我小跑到窗台上,果然看见一串钥匙,我拿起来晃了晃,回答道:“没,进去看看而已。”

      “老婆子是不是又和你说什么了?你小小年纪的,可别信这些话。”

      “没信。”

      我把钥匙插进孔中,轻轻一撬,书房的门就开了。我不是第一次进书房了,只是距离上一次进书房,早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自从外公走了,这里就很少再有人打理了。

      我试着按了按灯,发现按不亮。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才勉强照亮大半个书房。书房不算大,但也不小,墙边立着两座书架,上面的书都生了灰尘,都是些古老的书籍,有些是先人留下的,但我从未去翻阅过。

      我试着抽出一本书,灰尘便铺天盖地地向我卷来,我别开脸轻咳两声,欲后退却踢到了桌脚。我低头一看,一本书正垫着高低不平的桌子。

      我使劲挪开书桌,将那本书捡了起来,书上印着几个大字——巫山记事。看起来不薄不厚,在手里的分量也不重不轻。我翻了翻书籍,里面写着好几篇故事,什么雨女哭城,将军叛国,书生与妓...大部分外婆都与我讲过,无非都是些妖魔鬼怪作祟的故事。

      再往下翻,一篇名为青眼女妖的故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古者,有一青眼女,自生起便受人唾,连生母皆欲弃之,后,女倾心于当朝丞相之子,与他成婚,诞下一儿,亦青眼,有一位神婆说是咒诅,儿生不日便为人扼杀,女子亦随青眼被害投崖,化为厉鬼,夜半为害,其夫痴狂,俄而亦死。后人记载,此女名唤...殷箐箐!”

      我感觉到我的血液像是凝固一般,手中的书也随之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门外传来声音:“阿箐,出来吃饭了。”

      我张了张口,却应不出话来,手还在微微颤抖,母亲再叫唤了我一声,我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了。”我把书重新捡起来,走出书房,我看着一桌的饭菜,却毫无下口的欲望,我白着脸对母亲说:“妈,我还吃不下,我想出去走走。”

      “这大雨天你出去干什么?诶...这孩子...”

      不等母亲把话说完,我就跑了出去,怀里还揣着那本古旧的书。我也不知道去哪,外婆住的胡同弯弯绕绕,我连伞都没有打就冲进了雨中,意外的是,雨反而没有那么大了。

      我走过了好几片斑驳的墙,茫然而空洞,烟雨朦胧中,我走到泛着波澜的湖边,看到了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我的心又跳动起来,鬼使神差地走上了上去,我的鞋子踩在上边,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初春的雨还带着凉意,冷透了我的心里。

      再回神时,我已经站在桥的最高点,两岸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埋藏在茫茫大雾之中,我蓦然惊醒,这个场景正如同梦中一般。

      有桥,有湖,有雾,那...

      我看着涟漪的湖面,转过身躯,一袭青衣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却又莫名悲哀,我想要看清他的脸,又惊怕他像梦中一样离去,我急急忙忙拉住他的衣角,问道:“你是谁!”

        他顿了顿,一头青丝随风飘散来,他转过头来拉住我的手,我感觉到温热,我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始终都看不清。我感觉我好像哭了,撕心裂肺地喊着:“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雨突然停了,沙沙的声音也不见了,只剩下我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泣。

      “别怕。”

      和梦里一样的话,和梦里一样的温柔,那些记忆涌向我,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大婚那天的红绸,揭开盖头下他的温柔的眸,那些人的谩骂,剑抵住脖颈的寒意,还有他骨节分明的手。我知我并没有化为厉鬼,也知我没有害任何人,当我看见他袖口染上了点点血迹,我或是明白了。

      “箐箐,我给你报仇了。”

      “这一世,还愿意嫁给我吗?”

      我无声地流着泪,待到他逐渐消失时,大雾散去,又重见两岸,身边的青衫早已不见,水天一色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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