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点亮梦想

文/蓝江 【原创】

建一处庭院，养一树繁花。

纵人生多艰，亦不舍梦想。

水泥院墙被粉刷成了浅蓝色

01 乱石坡

这是一所坐落在城郊的古朴宅院。两扇黑漆大门，门扇上，东边贴着秦琼，西边贴着尉迟恭，两个门神威风凛凛傲睥一切。黑漆大门上面，悬着一排五个朱红色的绒布大灯笼。两旁门垛上，大幅的春联贴得笃笃定定。

尽管有日晒风吹雨淋，但这门神和对子，总能完好地守护宅院一整年。到了腊月三十，再换上新的。年复一年。

大门两边，近两米高的水泥院墙被粉刷成了浅蓝色，墙体顶端，为增强防护，水泥冒顶上密布着寸许高的玻璃碴子。

外观看去有些森严的大院落，大门洞开，里面却是一派祥和。四间古朴别致的大瓦房，两边连着略低的几间厢房。一年里的大多数时光，这个大院子里都郁郁葱葱，花香满径。

四十多年前，这儿原本是一片乱石山坡。因为丈夫调到这个村子做小学老师，三十三岁的秋和三个孩子也一起来了。大队批下来的宅基地本来离此不远，是一块规规整整平平坦坦的田园地，秋却嫌那块地方局促狭小，私下相中了这块没人看好的石毛子荒坡。

放着平平整整的宅基地不要，要一块乱石毛子坡地？队干部不相信似的瞪着秋：“你可想好了，是你自己要换的，这可没有后悔药吃！“他打量着秋选中的地界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嗯，这块地方倒是挺大，宽绰！得，也不用量面积了，随你们怎么弄吧。”

很快，忙碌就开始了，平整荒地，打地基，拖土坯，准备盖房的木架子、砖瓦石料，一连多少日子的辛苦劳累，简朴的四间瓦房到底盖起来了。

那时家家生活拮据，秋夫妻俩手里辛辛苦苦攒的这点盖房钱，禁不起几扯几拽，除了请来必要的帮工，大部分活儿都是自力更生。建房的原材料也厉行节约，能省则省，所以勉勉强强架起的四间瓦房，也就勉勉强强能避个风雨。

但大院子逐渐平整好，围上了院墙，外表看起来也是一户看得过去的农家院落了。过了十来年，秋手里又有了些积蓄，要强的她不满意当初盖的房，坚决要扒倒扶起，这才在原址上盖起来了现在的四间大瓦房。地基打得结实，房子也盖得十分坚固。

02  猪暖房

光阴流逝，仿佛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到外面的世界扑腾去了。大院子里，甬道两边的土质经过不断改良，已经越来越好，玉米、谷子、土豆、芸豆、白菜、大葱，无论栽种什么，都长得不错。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也都长起来了，旧年的燕子也把这处向阳的大宅院当成了它们永远的家。

这一年，秋六十了，大她八岁的老伴也早已从中学教师的岗位上退休。这年秋天，堡子里后道街有一家养了半年多的一头猪，不知什么原因病得直打晃，一连多日勉勉强强吃点食，瘦得皮包着骨头。那家人愁得不得了，天眼见着冷了，要是弄不好死了，不是白糟蹋钱吗？想低价出手，堡子里又没人敢买。秋听说后，去他家看了看，说你把猪卖给我吧。

猪买回来，秋请来兽医，给猪打针吃药，精心调养。那时天已见凉，秋指挥老伴，在院子东侧的水泥台阶上扎上木头架子，外围罩上厚塑料布，并做了个可以自由开启的木栅栏门，这样一番忙活，老两口硬是给黑猪搭建成一个暖气房。

黑猪住进新居，吃饱了，就躺在草窝里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呼噜噜地睡大觉。猪也知道屋舍干净，拉撒时很自觉地到一个角落里解决，粪便会定时用水冲洗掉，流进台阶下的园子里成了肥料。

猪舍里干干净净，猪从未享受过这样温暖舒适的环境，一天比一天开心，胃口大开，食欲大增。秋看着猪一天天见长，自己格外欢喜，每天半夜里，还起来给猪喂一遍食。

那年杀年猪的时候，全堡子都轰动了，说谁谁家一个快咽气的猪，到了那谁家，迎着风长，现在膘肥体壮，圆滚滚的，你说是奇景不？

那时秋的家里已经多年不养猪了，有了这一次绝妙尝试，第二年，秋和老伴一下养了四头猪。他们俩自己动手，重新搭建了一个新猪舍，冬天，猪舍四周围用厚塑料布围得严严实实。

白天，阳光透过塑料篷布射进来，暖洋洋的，秋让老伴用厚木板为猪钉了一张大床，四个猪猪，吃饱了就滚在一起睡大觉，秋喂食的时候，四个猪猪挤着抢着，看谁吃得更多更快。

秋一天喂它们四遍，早晨四五点钟，中午九十点钟，下午三四点钟，晚上八九点钟，辛苦是蛮辛苦，但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四个滚圆的肥猪，秋的脸上满是欣慰。

秋是个凡事都用心的人，她常对孩子们说，春夏的辛苦忙碌，为的是秋天有个好收成，秋收时节最关键，秋收的时候如果不注意，好好的粮食就白白浪费了。

就拿收豆子来说，每年豆子快要成熟时，秋都特别留意，天天到豆子地里看，就为了把握最好的收割时机。豆子粒没鼓满，收早了减产；豆子成熟得过了头，豆荚就自动裂开了，豆子都掉到了垄沟里，也减产。

秋每年收豆子都赶在早晨，早晨空气潮湿，豆荚不会爆裂，把豆子收好绑成捆，用车拉回家，颗粒归仓。因此，一样的辛苦付出，秋每年的收成都格外好。

03  悬腕画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转眼到了2020年，秋已经76岁了。秋一生辛劳，但面容却不显老，乍一看也就六十大几。这几年秋的心肺功能不好，血压老是居高不下，她每天用药维持，做事加倍小心。

过了这个年就77岁，往80奔了，她心里还藏着一个梦想，一心想要实现。

这个早晨，她看着北墙上的《大鹏展翅》和《富贵牡丹》图，若有所思。这两幅画框都是她喜欢的，也是她亲自买来的，已经挂了好几年了。现在，她想把它们取下来了。因为她心里有着自己的宏阔图画，她想把它们复制到北墙上。秋端量着北墙，思绪跳跃到四十年多前——

那时，这处宅院刚落成不久，三十四五岁的她每日还能以画为伴。一张裁好的竖幅图画纸铺在桌案上，旁边是一个装着颜料的白瓷盘，圆圆的盘子有一斤半重，里面被分隔成十二个小格子，可以放不同颜色的水彩。

她那时最喜欢画的是梅花，尤其是那种枝干苍老虬曲的老梅，枝干黑黢黢的，苍老劲挺有力，花却疏疏淡淡，用细细的线条勾勒出灵动的五瓣梅花，那梅朵是粉白色的，柔和饱满，仿佛有淡淡的幽香正从那花朵里溢出来似的。

花朵大小搭配，疏落有致，枝杈间点染着朵朵花苞，梅花凌寒傲放的风骨，秋怎么看都喜爱。

秋自小喜欢丹青水墨，年轻时还曾在文化馆呆过两年，曾跟随颇有功底的张姓老师学习绘画。然而生活多艰，为了供养几个孩子，她只能扔下画笔，这一扔，就再未拾起。

这些年，她更倾心于花草树木，庭院内外，被她打理成了一个大花园。闲暇时，她偶尔翻翻书，以前那么爱不释手的书卷，如今只能偶尔翻翻，眼睛不行了。

那天，秋教十二岁的小孙女背苏东坡的诗：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她重复着这句“不辞长作岭南人”，猛然间心念一动，她要重拾画笔，在家里居室的北墙，一整面墙上，画出她心中的高山苍松以及东坡被贬岭南时的那片荔枝林。

是的，她要把心中的不老苍松和大片的荔枝林放到同一面墙壁上。一连几天，她都在悄悄地琢磨着，画幅已经预想好了，高两米，宽三米五。

秋知道，墙壁作画不容易，尤其她现在年老体弱，腕力不足，画笔很可能颤抖不稳。但她又坚信自己尚有这个功底，年轻时，她曾被邀请给各供销社画过不少大幅宣传画，当时反响非常好。她打定主意要试一试。

04 忆流年

一个月后，秋的画作顺利完成。

她先是在北墙上糊好宣纸，然后直接在宣纸上作画。北墙连着火炕，最高的地方要在炕上踩着小板凳，一手扶墙一手悬腕描绘，毕竟年岁大了，画几分钟手臂就酸了，气也有些喘，她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

中间的部分可以坐在凳子上画，最下面的，就直接坐炕上画，有时画着画着眼睛花了，局部细节得借助于放大镜。若实在太累了，秋就歇两天再画。就这样，前后有一个来月，这幅大型水彩画终于完成。

巴岭人/不辞长作岭南人  画幅：3.5米×2米

又过半个月，秋又画了一个横幅《又是人间四月天》，画好后用镜框镶起来了。秋在两幅画上都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署名：巴岭人。

巴岭人/又是人间四月天

秋有时自己也奇怪，她怎么能把那么多的角色集于一身？家里盖房时，为了节省开资，屋里的间壁是秋自己砌起来的，院套的大墙，也是秋和老伴凭工夫一点一点砌好的。农忙时下地掰苞米、刨地瓜、剪果树、卸苹果，凡是男人能干的力气活她都干过，而且样样做得干净利落。

同样一双手，可以干粗活，也可以绣花弹琴、画梅花画牡丹。虽然只在学校读过三年书，但她的学养却不输于本科生，尤其对文学和历史的浓厚兴趣，让她积淀深厚，对文字的敏感以及阅历的丰厚，让她笔下的文字也多姿多彩。

现在，76岁的秋已经开始了长篇小说《曹秀传》的创作，这大半生所见所闻的纷纭故事，她要努力地把它们一一展现出来。

青堂瓦舍，树有阴凉。

微风拂过，鸟语花香。

画笔粉彩，绘心之向往。

白纸一沓，忆过往流年。

虽然近80岁了，秋在自己一手创建的家园里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她喜欢这片土地，她珍视这处家园。梦想的火花不时在心中闪亮。

有生之年，点亮梦想，一个一个小梦想的实现，成就了今生梦想的缤纷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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