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月14日,奥地利因斯布鲁克举办第3届冬季残奥会。那一年大雪封掉了所有向东去维也纳的路,运动员们一个个缩头缩脚挤在市中心金色屋顶的下面。阿尔卑斯山脉在远处忽隐忽现,那些手拿鲜花的人们,是否也曾有期待过茜茜公主。
那一年改革开放第六年。学校到家,二十里路,没有水泥,没有柏油,晴天一阵灰,雨天一片泥。人们常说的下海,于我遥不可及。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二十里路的车票是四角五分。两天的饭钱。坐车要先撑船过河,河对岸才有车站。人多的时候,撑船老头不收学生钱。人多的时候是,下午五点二十三分。
那一年除夕二月一日,我一个人站在江边,往西,望家,望弟弟妹妹,望爸爸妈妈。人们常说的生活,于我遥不可及。我不懂。我只知道在这万家团圆灯火通明的夜晚,有一个孩子,在为自己不懂的东西而努力。偌大的校园竟藏不下一颗脆弱的心灵,泪水随树干枝丫一路飘向天边。风会把泪水带向远方,带给需要的人。这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听奶奶说的。那个时候她已经瞎了。她以前可以一顿吃三碗饭,瞎了的那晚,她紧紧攥住我的手,嘟囔着“宝宝宝宝,奶奶看不见了,奶奶看不见了”。她声音很小,一直重复一直重复。风把这些话语也都带向了远方,带给了一个既需要泪水也需要光明的孩子。她其实没有在晚上瞎眼,是大中午,狗和鸡懒洋洋地在墙根瞌睡。
那一年村里拉货的刘二右腿被独轮车压了,从此村里多了个跛子少了条车辙印。刘二走过的地方,一深一浅,连带起的风,都一边淡一边浓。他压脚的那天,媳妇抱着他又是大哭又是大叫。人们说,这叫爱情。爱情我也不懂,于我遥不可及。我只知道爷爷喜欢奶奶,爸爸喜欢妈妈,而我,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喜欢谁。我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去喜欢人了,我不想抱着一个人又大哭又大叫,我不想心痛。可我又很羡慕那些懂爱情的人,那些天天靠在门槛双眼盯着前方的人。那些看上去无所事事的人,那些用一辈子等待的人,那些懂了一辈子爱情的人。
那一年传闻了很久的铁道开始动工。跨过路的地方要造涵洞,土路托了福浇上水泥。人走的路都是通向生的路,火车走的路都是通向死的路。这是一个傻子说的,他把家安在了涵洞。每天都有火车从他头顶经过。他是一个被火车压着了的人,他的脑海里常年都有一列飞速运行的火车。他站在人走的路和火车走的路中央,一站就是一辈子。
那一年是1984,是生命和远方,死亡和爱情,是茜茜公主和金色屋顶。
1984,请把我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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