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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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前最后一天上班，烈日当空，天气预报说最高温36度。安心全副武装，骑行在干热的风和一年四季不断的灰尘中。

十字路口红灯停下，乌泱泱的电动车和行人挤得水泄不通。突然，一个骑电动车的女人和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怼了起来，好像因为男人往后倒电动车碰了女人的电动车。

天干物燥，心急火燎，难听刺耳的话从女人的嘴里喷了出来。女人看起来40岁左右，打扮时髦。

安心想：我也是40岁的女人，我也一肚子火，可冲谁发呢？

绿灯亮了，继续走。包里的手机响了。最讨厌在路上骑车的时候来电话。赶紧路边停下，后面的电动车使劲摁喇叭。

是同事，高兴地告诉她昨晚卖了两个背包，说把地址发她微信了，别忘了发货。

安心跟同事一起做兼职，卖出口日本的最火那个牌子的背包。

同事马上就退休了，45岁内退以后又返聘了两年。最近单位机构调整，所有45岁以上的都回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同事就接到下个月底回家的通知。

她跟同事同病相怜，也接到了通知。 在单位混了17年，一转眼就混到了40岁，想着再混个5年就可以拿90%的工资内退回家。不成想，一纸命令，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上而下的机构改革容不得你一个平民百姓半点迟疑。她所在的部门撤销，所有人下个月底之前回家待岗，期间发一半的工资，什么时候上班等通知。不回家也可以，去鸟不拉屎的工地。

一半的工资，还不够她儿子辅导班一门课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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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来到这个城市多少年，就在这个单位混了多少年。 跟她一批进单位的有10个人，全是本科毕业，那时候本科毕业还挺吃香，能进这个单位也是挤破了头，当年着实风光了一番。

报到以后，先学习了两周规章制度和安全法。大头儿变态，让大学生们深入基层锻炼，女学生跟着一个女民工班长搬砖、浇水、刷油漆、打扫卫生，男学生在汽修班修车。

也是这样的烈日，更甚。 7月流火，带着草帽，戴着手套，不能打伞，不准穿裙子。

得亏她从农村出来，从小干农活干惯了，她告诉自己要知足、忍耐。给父母打电话，从不敢说自己做什么工作，报喜不报优。

几个女生一起搬砖，搬到小推车上，然后轮流推到另一个地方。汗流浃背。其他老职工像看动物似的看着她们。间歇去阴暗的板房喝水成了奢侈。

最盼着下雨，就不用干活了。

跟安心住一个宿舍的女生撑不住了，趴在板房里黑乎乎的桌子上哭鼻子，有一天夜里，安心从窗口瞥见女生在楼下趴在男朋友肩上哭。

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女生是不会跟男朋友一块进这个单位的，她没敢告诉家里。

三个月之后，安心她们终于解放了。因为学的文科，安心被安排至厂办搞文秘。那个女生还是回了老家，家里给她安排好了稳定的设计院的工作，跟男朋友和平分了手。

后来，安心开始了四平八稳温水煮青蛙的生活。两点一线，恋爱，结婚，生儿子。产假结束回去上班，自己的岗位已经被漂亮的能说会道的某领导亲戚顶替。

大头儿找她谈话:安心啊，恭喜你生了儿子，给你婆婆家立功了！你看你孩子小，这边离你家远，你去*分公司吧，那边离家近。

安心一向服从领导安排，她很珍惜这份工作，她要还房贷。但目前孩子太小，只能把孩子摆在第一位。于是开始了钱少事少离家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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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红灯，前面一个戴小黄帽的小男孩，坐在妈妈电动车后座背三字经。安心猛然想起这周该交儿子小提琴的学费了。

小提琴老师很可爱，娃娃脸上总是挂着笑。她从5岁就开始拉小提琴，妈妈逼着学，拉不好就打手，她曾暗暗发誓等考出十级就把小提琴摔了，摔个稀巴烂。

小提琴没摔，倒成了她的特长。去年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家里托关系进了一家国企上班，旱涝保收，业余时间代课，偶尔去外地参加演出。

想起一个朋友的女儿，上大学了。元旦晚会上，她发现别的同学都有特长，有弹钢琴的，有跳舞的，一个男生弹着吉他唱同桌的你那叫一个帅！她连口琴都不会吹。打电话埋怨她妈妈当年没有坚持逼她学一个艺术特长，天天光知道学习、上辅导班。她妈妈也生气了：是我没坚持还是你自己死都不学？

安心也没有特长。小时候喜欢画画，但那时候城市都少见特长班更何况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供他们姐弟三个上学已经捉襟见肘，一年吃几次肉都是有数的。

上小学的安心自己搬个小板凳，把用剩下的本子铺在小椅子上，用蜡笔在本子反面画画。那个小椅子现在还在老家后院放着，差不多三十年了吧。

安心没有梦想，要说有梦想，就是放暑假顶着大太阳在果园里帮父亲打药，她弯腰压一下喷雾器，汗珠就掉落一次，真的是汗滴禾下土啊！那时候她就发誓一定要跳出农门，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她脑子不聪明，但学习很拼命，终于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学。她是父亲这个家族第一个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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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的思绪跳过大学四年，家里有个读高中的弟弟，工作之后，每个月发了工资先往家里寄500。她几乎不逛街，很少跟同事一起吃饭，因为她没有钱回请。

周末经常加班，更没有时间培养个什么爱好特长，偶尔休息一天就跟过年似的，都不知干什么才不浪费这难得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不懂交际，不善逢迎，自然晋升轮不到她，一直从事最基层的工作。同事大多学理科，考个证一年多拿1万多块，还牛得要死，因为单位招投标离不开他们。

安心学的文科，什么牛的证都考不了。她以高分考了个中级经济师的证，往上高级没再考。

按部就班地上班， 34岁那年例行竞争上岗面试，女领导问她：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安心懵了，嘴上胡乱答了一通，心里想的是：我都34了，还有什么职业规划？孩子好，老公好，混吃等退休呗！

据说那个女领导的老公在外面养了小三还生了孩子。女领导发愤图强，47岁考出了心理咨询师证书，男朋友也找到了。50岁退休，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

一个小女孩焦急地对爷爷说：晚了晚了，要迟到了。爷爷说：晚不了晚不了，别着急。

安心停在离十字路口五米远的树荫下等红灯。过去这个路口左拐200米就到单位了。这个走了十年的路口，不知道还能走几天。走完了，再往哪里拐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