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督大人面上依旧维持着他那死水一般的无波无澜,“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来!”他遂看向厷奕仙君身旁跪得更加敷衍的衡曜神君。
感觉到这晦气的目光后,半跪半坐的八荒统帅心情烦躁地跟了一句。他本想说“只是路过”,不料出口却变为了“不是路过”。
衡曜神君觉着一阵心累,连句解释都懒得给。
方才鬼督大人不过是用了个眼神罢了,就再次把问题的焦点抛给了八荒统帅。
衡曜隐隐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天帝遂也把目光挪了过去,细细打量他,语气中竟还掺了一丝心悦,“既然你同他们是一伙的,再握着兵权就不合适了。”
衡曜神君委实冤枉,鲜有得失了他平日里的沉稳,他气急败坏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人证凿凿,你还想抵赖不成?”天帝啧啧出声,“还真是,不知悔改!”
想到横竖都是个死,衡曜索性破罐子破摔,将篓子捅了个彻底,“本帅跟着厷奕,是因为本帅发现他体内有司战的仙泽!”
遂有一声长笑响彻七级浮屠,天帝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司战一脉早在五百年前就断干净了,还是你自己的手笔!诚然你在这七级浮屠处无法扯谎,但你总不至于忘了当年之事吧!当时你可是再三向本君保证,那二人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还是说,你记错了?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欺君重罪!”
衡曜恨极了他那副嘴脸,同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晦气。他忍无可忍道:“现任魔族玄烨就是苍暮,他并没有死!他的仙泽我熟悉得很,绝无可能认错,现在就在厷奕体内!”
这句话刚说完,衡曜自个人也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忽略了一处明显的细节。他狐疑地望向身旁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厷奕,“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的疑心病又犯了,“难道你知道?还是说……你就是苍暮?”
此言一出,就连天帝都不得不警惕了起来,疑神疑鬼地盯着这个厷奕。
厷奕仙君头也不抬,只幽幽唔了一声,“怎么,你很意外?”
这说话的语气,衡曜再熟悉不过。他登时结巴了,“你……你当真是……你是如何……什么时候……”
不仅仅是八荒统帅,就连明煜神君也瞪大了眼睛,只有伏空承仍旧维持着泰然,冷眼旁观着众人的失态。
明煜神君自然也注意到了鬼督大人这过于平静的反应,遂就凑过去低声问他,“这事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一缕仙泽这么厉害的吗?”
鬼督大人诚实地点了点头,“方才本督已经说过了,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他对于事情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场面已是毫无头绪,迷茫道:“我以为你指的是衡曜神君!”
伏空承面无波澜地哦了一声,撇清了责任,“那是你们自己的臆断。”
天帝对此显然是不信的,复又再确认了一趟,好似希望能从当事人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一般。
“你当真是苍暮?”
厷奕仙君索性站了起来,掀起眼皮子看他,掷地有声道:“是,你待如何?”
即便是顶着他人的皮囊,天帝也认出了这个不屑的眼神。在他的记忆里,苍暮神君从来都是这样清高孤傲。作为司战唯一延续下来的血脉,他日后定承八荒统帅之位,是以即便彼时他只是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小仙童,也仍旧受尽众神的称颂与敬仰。他也是挣气,一路踏着青云活成了个活的传说。天帝垂涎兵权已久,便瞧他哪里都觉得碍眼。他自以为设局除掉了这颗绊脚石,却不想五百年后他们竟还有再见面的这一天。
而此时,滔天的恨意全部积压在那一双他人的眸子里,叫人心慌,使人不安。
天帝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们今日是来自投罗网的,可他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自投罗网,还将太子也一并拖下水。他们完全可以闭口不谈,然而伏空承并没有丝毫避讳,几乎是有问必答。
有些心虚地挪开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天帝却依旧将问话抛给了苍暮。
“你究竟是何居心?”
厷奕仙君这具皮囊用苍暮那特有的目空一切的眼神环视着周遭,他嘴角一弯,凉声道:“自然是来报仇的。”
“你如何能报仇?杀了本君吗?”天帝觉得好笑,遂有恃无恐,“这里可是九重天!玲珑塔外尚有天将巡卫在,本君若是今日在此处有任何闪失,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那有何难!”苍暮不以为然,“今日即便我将你斩杀于此,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他遂看向衡曜,“毕竟现任八荒统帅自上任以来便与天帝不和之事人尽皆知,他因厷奕仙君一事心生不满,一怒之下失手酿成大祸,于情于理也还说得过去。”
衡曜神君听出了他话中的端倪,目光如炬道:“你想陷害我!”
苍暮报以一笑,“以牙还牙罢了!”
见势不妙,天帝即刻起了撺掇之心,“衡曜,苍暮现下不过是一缕仙泽,借了厷奕一具皮囊罢了,能有多少本事?众神皆知你与本君不和,今日本君若是交代在这里,你的嫌疑最大。我那不孝的儿子心里只有一个天祁君,而你又挡了他的大好前程,你觉得他会向着你吗?”他语重心长却含着一味威胁之意,“你我都是同一种人,过程并不重要,只需达到目的便可。事到如今,只有本君活着,你才有希望。”
衡曜受困此局两头都讨不到便宜。他自然不甘心担下所有罪责,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却也明白倘若站在天帝这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个连犯天条都犯得心安理得的人,衡曜根本不信他会冰释前嫌,兑现承诺。毕竟,他们不对付了五百余年。更何况,他们是同一种人。
他看了看站在他对立面的这几个人,开始衡量利弊。鬼督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过节,然而他和苍暮是一伙的,若要打起来,那二人定然会联手。至于那位太子殿下,他倒是并不忌惮他什么,毕竟那只是一个病秧子,且看神色,此时不巧正病入膏肓,即便他插手,怕也是杯水车薪,帮不上什么忙,也坏不了什么事。那问题的关键便在于鬼督到底有多能打以及苍暮借他人皮囊能发挥多少能耐了。
一番审时度势之后,衡曜打从心底里觉得天帝不过是个没用的累赘。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此处,一旦他离开了,这玲珑塔里要死多少人便也不关他什么事了!
与天帝周旋了五百余年后,八荒统帅行事颇为谨慎,在扯皮一事上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于是,他将自身这两个优点结合了一下,开始为自己谋求一条退路。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衡曜往前走了两步,装作为难,“天帝是否太看得起我了些?我一个人打这么多个,还要带着你,其实没有什么胜算的。”
见衡曜有意推诿,天帝顿时心凉了半截。若非别无他法,他断不会去巴结衡曜那种过河拆桥的宵小之徒。
暗暗揣着咒骂,天帝面上却还得维持着悦色去笼络,“他不过是一缕仙泽罢了,没有足够的修为支撑,能厉害到哪里去!你将他们擒住,便是立了大功,日后本君自然不会亏待你!”
衡曜思考片刻,不免有些好奇,“当年你拿八荒统帅的位置作饵来笼络我,那现在天帝是还能拿得出什么更有吸引力的饵来吗?”
天帝一时语塞。他打从心底里恨衡曜,恨不得将他剁碎了去喂南天门的那一双白虎。可他却不甘放弃挣扎任那些人摆布。眼下,也唯有倚仗衡曜才能抓住一线转机。
“只要你今日拿下他们,本君便许你日后荣华富贵,保你性命无忧。本君乃三界之主,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八荒统帅点了点头,继而问向鬼督一行,“若要本帅不插手,你们又能开出什么丰厚的条件来呢?”
穿着厷奕的苍暮面露鄙夷之色,好笑道:“你竟还想从我身上讨便宜!衡曜,是你记性不好,还是你以为本尊记性不好?”
“为了自保,我总是要花些心思的。毕竟,我可不愿去背那莫须有的弑君之罪!”他遂提了个不错的建议,“你我之间的陈年旧怨且先放一放,不若先来商讨下权宜之策。”
天帝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还一片好心想给你留条退路!”
衡曜看向他,轻蔑一哂,“你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保全你自己罢了!少在这惺惺作态,说些虚伪的好听话来恶心本帅!”
苍暮似乎对衡曜口中的权益之策有些兴趣,幽幽道:“你继续。”
衡曜缓步往天帝那处又挪了两步,朝他一指,遂对苍暮道:“倘若今日当真要结果那老东西,不如就让厷奕来担这罪名吧!你意下如何?他几次三番暗算洛茵,也是死有余辜。此事过后,你继续当你的魔尊,我继续当我的八荒统帅,太子殿下亦如愿坐上帝位。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皆大欢喜。”
明煜神君的目光倏尔转向他,带着思量,却不置一词。
苍暮看了他好几看,不道好,也不道不好,神色晦暗不明,叫人难以捉摸他此刻心中所想。
衡曜观望众人神色,便观望得背脊生生发寒。他硬着头皮道:“虽然我知你看不惯我坐你的位置,但放眼如今八荒大军,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不是!从山不可一日无帅,令昊又是个胸无大志的。”他往明煜神君那处靠了靠,语重心长,“天祁君尚且年轻,资历也还远远不够,难以服众。”他最后转向了鬼督大人,两手一摊,“其余的主将都是不上不下的。或者,你们有更好的人选?”
在一片缄默中,他又不遗余力道:“今日我们合力将上头那位办了,待到百年后天祁君出息了,再将统帅之位传予他,岂不是人尽如意?”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高座上的天帝冷笑一声,“但你是不是忘了,司战一脉可是断送在了你的手里,你认为苍暮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
八荒统帅回眸看向高座时,已是换上了一脸真挚同他讲道理,“我不过是把屠刀罢了!你觉得他是恨一把刀,还是更恨握着刀的那个人?”
话题的主角苍暮神君闻言亦觉得好笑,都不愿正眼瞧他,“难道你认为我会放过你这把刀?”
“不放过我,你又能怎么办呢?我看起来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吗?毕竟我若一死,这事就说不清了!”
苍暮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低低得荡在这玲珑塔的七级浮屠处,仿似恶灵在嘲讽。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我是来报仇的。眼下我借的是厷奕的皮囊,这件事情能不能说清楚,管我什么事!”
衡曜脸上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一滞,嘴皮子掀了几次,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苍暮,你疯了……”
“我是个魔!”玄烨魔尊觉得此人挺好笑,遂善意地给他提了个醒,“我一个四海八荒最大的魔王头子找上门来寻仇,你居然还妄想我会怀揣着一颗慈悲心肠?”他的脸色转瞬即阴,“衡曜,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狗胆,竟敢同本尊讨价还价!你们欠我的,欠洛茵的,欠我们司战一族的,我会连本带利地全都讨回来,一个也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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