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苍南村的村民——一位不常回村的村民,我实在对此村和上级管辖的柴萍乡没有多厚重的情感。但是,生活擅长的就是为人生填补空白:2009年初入职,本着属地原则,我被分配回柴萍乡,并且被分配到了该乡最远最偏最落后的上市村。
这是一个辜负了名字的村庄,全然没有公司“上市”的激情豪壮、昂扬向上的氛围流动——年轻的人们不愿随着节令伺候几亩薄田,四十岁左右的村民(不分男女)便是村里的强壮劳力。吃过早饭,他们骑着自行车下田,锄头绑捆在后座上,支出长长的一截。在落果的时节,权作扁担的功效:锄头的两端各捎一袋苹果。我偶尔碰到他们下田,他们总会热情地送我一袋。
我每次进村,也算作一次智力与运气的碰撞。民营班车一日一趟,我往往赶不上。我需要在乡政府等待来此办事的村民,用他们的老旧的摩托车捎我一程,入村的长坡陡峭,我得和乡民一起推车爬坡;运气好时,甚至能坐上村书记的破旧的面包车,当然,坐车姿势一定要腰杆挺直,除非你真的不在意靠背上的泥巴和鸡毛。
(来自百度图片)
甫一入村,要下一段坑坑洼洼的土坡。坡右侧是生活垃圾堆放点,你若再往前走,便会看到垃圾顺着峭壁坠入沟底、半山腰上生长的野酸枣树上挂着的彩色塑料袋正在随风飘摇。村里唯一的二层小楼是村委会,没有其他村委会的硬化广场和健身器材,厚厚的石灰石铺满地面,雨季导流保证路面不泥泞。村委会旁边的大榕树据说有60年历史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晌午后,村民多会聚集在榕树下,妇女们纳纳鞋底、聊聊家常;男人们的娱乐丰富些:下象棋、抽旱烟、发呆、拌嘴……闲来无事时,我常坐在村委会台沿上,看妇女手中的粗针划过头皮时反射的阳光,听一群粗布蓝衣、裤腿沾灰的男人粗粝的笑声。没钱有没钱的好处,封闭有封闭的优势——在他们的生活里,快乐就是三餐饭饱、天冷有衣。意见不合,彼此吹胡子瞪眼吵嚷一通,次日还能老地方相聚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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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串门的标配非手电筒莫属。昏黄的光线辐射的范围很小,勉强能看得脚下的路。路人常须心弦紧绷,时刻提防突然窜出的野狗,防止自己被惊吓到三魂去了七魄。
每年的雨季,全乡的重点工作有二:一是加强河堤巡逻,时刻关注汾河水况;二是各村干部妥善安置好危房住员。每逢此时,村委会的六间屋子便会住满了人。危房多是老弱鳏孤的住宅,没钱修缮更没钱盖新房。丁老婆76岁,老伴去世后一人独居于自家三间土坯房中,是村里的低保贫困户。每次见我,便拉着我的手诉苦:“囡囡,俺这房子不下雨的时候,也快住不了人了,儿子去年落了病,实在没钱修。村长让俺先住在村委会,俺知趣,不能总给大队添麻烦,俺还是想住家里。”
2009年秋,应上级政府文件要求,村委会摸底村内危房及危房户的基本情况。
2010年初,丁老婆搬回了加固整修后的老宅。她指着炕头的米面油对我说:“过年过节,队里给每家每户发粮油,以后,我们几个老头子老婆子每个月还能多领一份。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老头子要是在世,得顿顿饭念叨政府的恩情!”
2018年,我再返上市村。
村口的长坡铺了硬化路,坡面平缓。成堆的垃圾不见了,两个巨大的绿皮垃圾桶取而代之,村里组织人力定期清运。峭壁的外沿装上了护栏。家家户户的门口铺上了水泥路,墙根侧是蜿蜒的排水沟。村里稍宽的路面架起了路灯,窄巷里的人家高墙上也装上了简易路灯。村委会院里的石灰石被平整的水泥地面取代,外围安装了各式健身器材,正北的空地竖起了篮球架……
小村的十年,变化很大。方便舒适的生活环境正在悄悄地改变着村民的生活态度,他们开始追求丰富的生活情趣。我以为,记忆中的大榕树下的光景会逐渐落寞,但是当我看到榕树下那方石桌上的棋格线在树影斑驳中依然如新,我心知,今日的晌午后不过是所有年岁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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