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运动还算有用，张晓洁坚持每天半小时，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快到元旦的时候她想趁假期出去玩一下，最后跟小王定了去西安。
看了陕西省博物馆，他们往附近的小寨地铁站走。地铁站旁有家购物中心，假期人潮涌动。她路过周大福，突然就想进去看看戒指。
小王和她走进去，她不喜欢那些大钻戒，觉得不方便挤地铁，只想要简简单单的一个圈上镶一颗小小的钻那种。这种款式便宜得出乎意料，只要三千多。小王很惊喜，他原本以为最便宜得戒指也是要一万多。张晓洁试了几个，觉得不错，有了对婚戒的期待。小王也觉得便宜实惠，放心许多。
假期结束回到北京，张晓洁和小王去王府井的银泰八楼吃火锅。这家商场的一楼全都是大牌，他们此前一直都是径直上直梯去八楼。
可是这次，张晓洁路过Tiffany, 想去看看戒指。
同样是简单的款式，材质也差不多，这里的价格是14500。可是这个戒指戴在手上，光芒就是不一样。张晓洁被吸引住了。西安周大福那些戒指在记忆中变得暗淡许多。
店员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张晓洁看看小王，小王满脸的无措。
她放下戒指，离开了Tiffany。对于那个戒指的欲望在心里滋长。小王劝她，其实材质都是一样的呀，这个都是卖品牌附加值，买了不值啊。
她说：一万多的戒指也不过分啊。
她知道这都是她的心理作用，她知道那是没有意义的品牌附加值，但她就是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婚戒就只能买三千多块的。她不想攀比，但是如果一万多的婚戒都买不起，那以后的生活还有什么希望？为什么别人嫁的人房子都买好了，小王却连这个戒指都买不起？
十四
一月中张晓洁又去香港出差，晚上她一个人走到铜锣湾，以前都是来这里帮别人带东西——她对奢侈品价位的了解也都来源于此——这次她想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作为得不到Tiffany 的补偿。
她路过崇光百货的Tiffany 专柜，匆匆走过去，没有停留。她走进谢瑞麟，想给自己买条项链，却怎么也挑不到好看的。她走出店里，外面下了小雨，行人步伐匆匆，她看着满大街的招牌，折回Tiffany ，仔细看着货柜里的东西，然后挑了一条便宜的银质项链。
店员训练有素，将项链放进蓝色布袋子，收紧袋口，再装进蓝色小盒子，然后用精致白色缎带打了一个结，最后将盒子放进蓝色小购物袋里。整个过程像是一个手工艺人穿针引线，小心地保护着发光的宝贝。张晓洁不眨眼地看着，那个蓝色显得无比耀眼。
张晓洁拿着项链走出商场，只感到悲哀。
回到酒店，小王找她视频，问她晚上干嘛了，她说逛街买了Tiffany 的项链。
小王笑着说：啊啊啊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张晓洁说：对啊。
然后无话。
临走前跟照例跟男闺蜜吃饭，她倾诉了Tiffany 事件，男闺蜜说：我女朋友跟我两天没有联系了。
“她坚决不想来北京，她说我总是外派，她一个人在那边，没什么朋友，房子也贵”他皱眉。
“这也在理，那你要不要去她那边？”
他沉默了。
到了这个年纪，爱情和事业的掂量，不那么容易。
吃完饭他们在维港散步，两岸高楼灯光点点，海风凉爽，空气干净湿润。心旷神怡的环境，两人心事重重，都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安慰和鼓励也因为太无力而难以说出口。
接下来的两天出差，张晓洁都没有联系小王，小王也只有只言片语，见张晓洁不回复，他也不敢打扰。
回到北京，张晓洁戴着那个蒂芙尼项链，小王看到，怯怯地问：这个很贵吗？
她说：不贵啊，一千多。
小王松了一口气，说：我也可以给你买的。
她没有接话。
晚上洗澡时，她将项链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洗完澡回来却发现不见了。
她的头嗡的一声，问小王：你刚刚看到我放在桌子上的项链了吗？
小王说没看见。
她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顶到了头上。吵了架生了气各种委屈之后狠心给自己买的Tiffany 最平价款被自己当作宝贝一样，这就够可悲了，现在竟然还丢了！
她黑着脸开始找。小王也慌了，陪着她一起找。终于在桌子下面的箱子缝里找到了。
她一点喜悦也没有。把项链放回蓝色小布袋，塞到抽屉角落，不再看它。
十五
商场里开始播放新年音乐，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
小王和张晓洁开始认真计划着买房了。
小王说有些银行会发放30万的消费贷，这样如果他们首付一百万的话，只需要再凑70万。他们两人一人35万。
听起来并不是很多。可是细算起来，她的存款加公积金只有十几万，必须得再找爸妈要二十万。
她从小在爸妈的引导下参与家庭财政事务，很清楚父母的收入和家里的开支。这二十万对工薪阶层还养育了两个孩子上大学的父母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张晓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开口。可是如果不开口，房价再涨一轮，就永远也买不起了。她带着狠下的心回家过年了。
爸爸照例来火车站接她。她拉着行李箱，还提着两个袋子，要去打车。爸爸拦下她，说坐公交吧。她说“打车花不了多少钱，我来出”，但是爸爸坚持，她也只好听从。
下了公交车，到家还要走五分钟。父女一路无话，快到家的时候，爸爸问她：听你妈说你想买房？
她之前跟妈妈提过这个想法，看来他们聊过了。
爸爸又说：别买了，现在北京房价太高了，我看很多专家说北京房价再过十年就跌了。
她想一定是朋友圈“专家”的屁话。
她说：十年前北京就有很多专家这样说，你看这十年涨了多少啊！而且北京每年流入人口很多，政府批的住宅用地越来越少，房价怎么会降……
她还有很多很多房价还会涨的理论，却抬头看到了爸爸忧虑的眼神。那眼神跟自己去看北大六院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张晓洁闭嘴了。
她以前离家远，全家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相处模式，通过微信视频里他们永恒的笑脸，她不知道买房的想法到底给父母带来了多大的压力。他们可能自责自己没有什么积蓄，也可能埋怨自己能力不高，可能在夜里辗转反侧，却跟她一样想不到凑出首付的门道。
到了家，妈妈刚好把她喜欢吃的饭做好，热腾腾地端了出来，爸爸把箱子放好，一个人出去了。
她问妈妈：我爸心情不好，怎么了？
妈妈跟她坦白：又跟我吵架了呗。
她问清了原因，知道又是每年过年都会引发父母争吵的压岁钱问题。某某的孩子没来拜年却还是给了压岁钱，某某只给一百就好了却非要给二百……
每一年都是这样的问题。
“你爸今年想买件羊毛大衣，都看好了，结果这一给压岁钱，大衣都没钱买，年货也没给我钱去买”妈妈抱怨。
她说：那我来给他买大衣吧。你知道是哪件吗？
妈妈说不知道，爸爸自己去看的。
接下来的一天家里气氛压抑。第二天是年三十，早上吃完饭，爸爸又甩门而出。妈妈憋不住了，叫张晓洁去找他谈谈。
张晓洁跟上爸爸，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爸爸脸色凝重，也不说话，两人一直走到家附近的小广场，找了个木凳坐下。
张晓洁问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说：能发生什么事，年年不都是这些破事。前几天我们年终绩效发了三千块，我取出来过年用，想给自己买件大衣。但是前几天你表舅打电话，说从青岛回来，我就托他带了几百块钱的海产，给你舅舅家送去了，还给了他孩子压岁钱。前天你表叔来，我让他把老家几个侄子侄女的压岁钱捎回去了，现在没钱了，你妈开始跟我闹，年年闹！她根本就不尊重我！我又没有乱花钱！这些钱不该花吗？！闹什么闹！
张晓洁说：就是钱的事嘛。
爸爸说：对呀，就是钱的事，年年都是钱的事！
张晓洁安慰爸爸，她觉得爸爸做的事没有错，是妈妈太挑剔了，以后两个人各自的亲戚各自去发压岁钱好了，谁也别跟谁计较。
开导了一会儿，爸爸心情好了一点，他们两个回家去了。
新年又像往常一样过完了。张晓洁不忍心再找父母要钱付首付，再想想自己和小王的收入，买房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了。
不过想到9月底新政之后房价稳定，张晓洁觉得可以慢慢来。
过完年几个老乡在北京聚餐，一个收入比较高的码农过年前刚刚签了购房合同，买下了大兴的一间小两居，张晓洁问他买房经验，他说：赶紧买，我这房年前270万，过完年中介说同小区同户型已经320万了。
张晓洁懵了，不是调控了吗？为什么又在猛涨？
张晓洁不知道，这只是新一轮猛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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