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上个月，我住了几天院。医院里人满为患，没办法，最后，医生只好在病房的后阳台上给我加了一张床。

我这人耐不住寂寞，本来，对加床的位置我是有些情绪的。可是，当我悻悻然地走进后阳台时，我眼前却突然一亮——后阳台宽大的玻璃正对着医院里的小花园，正值夏季，公园里的树木正繁茂无比，月季花正肆虐地开放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清心悦目的呢？我遂一扫心中的不快，愉悦地接受了这个位置。

小花园里除了高大的树木和盛开的鲜花，平时很少有人光顾。但一旦有人走进我的视线，我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每当此时，我便感觉自己走出了压抑的病房，和别人一起徜徉在林荫小道上。

时间久了，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每天午后总要领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出现在小公园里。凭感觉，那应该是一对父子。父子二人每次来到公园里，总要依偎在一起说一会儿话儿，然后，便开始玩捉迷藏的游戏。有时，是孩子藏，爸爸找，孩子藏的位置浅，爸爸很快就能找到。有时，是爸爸藏，孩子找，爸爸藏的位置深，孩子总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开始的几天里，我总是饶有兴味地看着父子俩玩着这个有趣的游戏。我处的位置高，能一览无余地看到父子二人的活动情况，有时，我看到孩子找不到爸爸时，恨不得从窗子上跳下去，告诉孩子。

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几天，几天后，我快乐的情绪忽然被气愤替代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发现，那中年男人藏得位置越来越难找，有几次，直到孩子急得哭出声来，他才不情愿地从树丛后面出来。最为气愤的是，我出院前的一天，那对父子又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父亲竟然趁儿子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小花园，留下孩子一个人在那里“哇哇”大哭——这件事情，让我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一对父子呢？如果是，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呢？如果不是，那他们究竟又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一旦产生了疑问，找不到答案便决不罢休。

第二天下午，办理完出院手续，我特意来到小花园。正好，那对父子也在。

我仔细端详了男人一番，发现他比前几天更憔悴了。

男人是个很好接触的人，几句寒暄，便向我打开了“话匣子”。

稍后，我趁机问道：“身边这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我儿子。”男人说。

“你们经常在这里玩捉迷藏的游戏，对吗？”我接着问。

“你怎么知道？”男人露出吃惊的神情。

我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这里的病人，前几天，我就住在上面这个病房里。”我指了指上面的窗子，继续说：“我观察你们父子二人好几天了——不过，你的做法也太不应该了，跟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做游戏，怎么能那么较真呢？”

听我这样说，男人先是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继而，泪水盈满了眼眶。

男人借故把儿子支在一边，声音哽咽地给我说：“大哥，其实，不瞒你说，我是个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上个月，我被确诊为肝癌三期，医生说，我顶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不想让年幼的儿子过早经受失去父亲的痛苦，于是，就想出了捉迷藏这个办法，我一次次延长儿子找我的时间，就是要为将来离开他做准备，万一哪一天我不在了，我会让儿子的母亲告诉他，我藏在了一个很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这样，儿子就不会认为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小小的心灵就不会过早背负丧父的创伤了。”

听完男人的泣诉，我的眼睛里也盈满了泪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紧紧握住男人的手，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