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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厢情愿的被需要,终将是一场噩梦

一厢情愿的被需要,终将是一场噩梦

作者: 浓氯化钾 | 来源:发表于2021-05-07 19:5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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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她看着窗外的雨,连绵不绝,已经一个月了,依旧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细细密密的雨线,仿佛在天地间制成了一天然的笼子,将人隔绝在一间间小屋中。大雨下,街上人迹罕见,宅院里也少有人走动,她被困在房间里已经好久了。

        她在发呆,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之前伙计的话:当家的,雨再不停,谷仓里的大米都要霉了,

        都要霉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春种秋收,辛辛苦苦了一年的劳作,因为这该死的雨而即将空无所获。所以说,她恨死了下雨天,阴雨细密的日子,总是透着一股子压抑,直叫她透不过气来。听着雨声,仿佛胸口也被这无止尽的雨水淹没,心脏一阵憋闷。

        她依旧记得,也是在这样的雨天,灰暗的天空,黑压压的积雨云,全族的人穿着白衣孝服,她的怀里还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头顶的白花被雨水打湿,花瓣凋落,任由雨水拍打到泥土里。

        这一天,她成了寡妇。

        她的丈夫因为收租时遇到地头蛇恶霸,被杖打至死。那一天的灵堂之上,她环顾四周,看着满族的老弱病幼神情悲痛,只有怀里的孩子不知世事艰难,喝饱了奶已然沉沉睡去。她的心头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丈夫出殡那一天,全族人哀嚎声震天,哭天抢地跪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只有她没流一滴眼泪,笔挺着身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丈夫的棺椁被黄土一铲子一铲子埋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一铲子一铲子沉了下去。

        那一天,她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神情渐渐变了。天地之间,瓢泼大雨之下,硕大的宇宙洪荒,只剩下了她和儿子。儿子的哭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高速旋转。晕眩之下,雷声轰鸣中一道闪电劈裂天际,她眼神瞬间变了,握紧了拳头:她和儿子,不能倒下!

        就在丈夫下葬的第二天,她举着血书到凶手门口跪着,引全城围观,一连半个月,凶手家熬不过每日全城百姓的指指点点,终于找她私下解决。

        她拿回来了五百两银子,立刻干脆利落鸣金收兵,不再提往事。

        用这五百两银子,她开始做生意,且越做越大。时至今日,当初的杀夫凶手一家,也俨然在她的生意伙伴名单中,酒桌谈笑间,觥筹交错下,所有前尘往事都在金银面前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尘齑。

        她要赢!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温婉善良,丈夫在世时,她尚且泼辣好强,更何况如今只身一人需要扛起家族的生计。

        是的,她偏偏不要做这良善可欺的女子。

        “家主,少爷回来了。”管家话音刚落,儿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心中得阴霾潮湿立刻散去了不少。儿子已经长到她的腰这般高了,只有看着儿子一天天长高的身影,才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之快。

        十年一晃而过,她负担起了一个族的生计。没有人知道她每每深夜应酬归家后的疲惫和心酸。订单一笔一笔接进来,生意越做越大,她的全家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是她也一直都清楚人们在背后说她的那些闲话。

        女人当家,终归是太难了。那些表面上迎合奉承之人,转头却不知道说了你哪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对人,她总归是没有一丝全然的真心交付的。

        家族中,无人敢违背她的意图,她说话便是命令,这些年靠着这般强硬的手段,家族中人人安分,所有的家产均由她一人把控,倒是相安无事。她知道家中之人对她真心信服的少之又少,他们一边需要她为家族赚钱,一边却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嗤之以鼻。

        但是,这又有何关系呢?这个家中毕竟还有她的儿子,儿子是需要母亲的,为了儿子她也不能放弃!

        她在,她就是家中不能撼动的大山!

        只要她在,家族就不可能落败!

        她收回思绪,看着眼前小脸红扑扑的儿子,心里瞬间一片柔软。儿子在学堂上课,前几年已经考过了乡试,她要让儿子走仕途。

        商海诡谲,她的儿子,不能再从商了。

        她的儿子,要当士农工商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然后,她便可以跟着儿子,住进官员家眷的大房子,帮着儿子招呼迎来过往的达官贵人。闲来无事养生喝茶,共享天伦。到那个时候,谁都不会在意她如今被商海泥沼浸染的身心,她将是尊贵的朝廷官员母亲,成为那些议论她的人们永远高攀不起的对象。

        她的儿子,是她后半辈子的希望。未来的美好日子已然编织好,只等儿子长大,慢慢将一切变成现实。

        到那时候,她就自由了。

        她擦去儿子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问道:“儿啊,今日学业可好?先生可夸奖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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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米仓里的大米,终究熬不过阴雨天的摧残,开始霉变了。她不慌不忙,没说要怎么处理,似乎并不在意一般。她这般平静,仿佛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批大米折本烂在家里一般,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出来说她的不是。

        想来如果她今天要将家产付之一炬,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平静之下的某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将军,与她谈了一整天,之后就收走了全部的存粮,包括那些已经霉变的。

        她又大赚了一笔。

        家中人人松一口气,却又觉得仿佛理当如此,她从来不会眼睁睁看着钱从囊中流散出去,而不作为。

        儿子回家时,她心情大好。

        “儿啊,娘已经为你铺好了路。娘认识了军中的大将军,文状元考试之人甚多,不容易考。等日后你便参加武状元考试,有这位将军在朝中,你日后的路便好走很多。”

        儿子一言不发,心中只觉得一阵闷闷的,这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爬到了梯子上,却被告知爬错了再换个爬上去。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哪里不对,却在母亲口中说出来,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母亲,是不会错的。

        半晌,她看不见儿子与她一样开心的神情,长叹一声,让他回去温书了。

        等他长大后,他就会明白了。

        因为认识了朝廷中人,她的生意更加大了,俨然有成为一城之首富的势头。她开始认识城中达官贵人,频频出去应酬,一刻不得闲。

        政治和财富,似乎一直是有着相辅相成且不可分割的联系,随着认识官员越来越多,一张朝廷百官时局图,在她脑海里慢慢形成了。

        原来当官的,也不过如此。

        她一声不吭为儿子换了官家子弟才能去的学塾,又严令儿子与之前的伙伴断绝联系。乡野小城的伙伴,会成为日后的朝廷大员职业生涯的绊脚石。

        她太清楚这些从来没有见识过官场浮沉,都市繁华的村民的心思,这些人不会懂得官场步步为营的艰难,更不会懂得想要取得权利金钱的必要牺牲。他们安于现状的情绪,太容易感染儿子了。

        她的儿子,要上进才行。

        她的儿子,并不会比这些碌碌无为的朝廷官员差!

        一如她预期的那般,没有多久,儿子就又考过了会试。

        这一年,儿子十五岁了。

        她心中隐隐自豪,她的儿子一如她想象中的优秀。每日应酬越多,官员们沉沦在权欲大流中的面目越加清晰,她看着自己清秀腼腆的孩子,一如小羊羔一般的纯净善良。

        他的样貌里藏着他已故父亲的影子,她想起与丈夫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在媒婆的撮合之下,她躲在大人身后,偷偷去看自己未来的丈夫。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说话时用着敬语,问什么便答什么,声音轻轻柔柔。当下她便喜欢了,这个男人,日后一定不会欺负自己的。

        但是这个男人,却用死带给她十多年的劳苦心酸。这十多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天不亮便出门做生意,直至宵禁了才回来。她在外奔波辛苦,用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坚韧,换来如今片刻的富贵安逸。

        日复一日的商海浮沉中,她不止一次埋怨过丈夫,但是却一次比一次更加坚定了要坚强的决心。毕竟温柔如丈夫,下场却并不好。家族中男人虽然很多,但是她总不能放心交权,毕竟谁又能保证他们孤儿寡母二人日后被族人善待?谁又能保证这些男人生意会做的比她好?

        时至今日,家财万贯,但是她还不能放松。

        她的儿子日后进入仕途,她不能让儿子被这些肥头大耳的官员们欺负了。

        儿子学塾回来了,她照常迎上去,取下他的书袋,问道:“今日学业可好?先生可夸你了?”

        儿子沉默片刻,抬起头,道:“母亲,他们都不和我玩,说我被您保护得太好了。是何意?”

        她沉默。

    以后会好的。

    03

        因为要殿试,她带着儿子举家进京了。

        京城繁华,物价飞涨,曾经小城里呼风唤雨的风光,在偌大的京城里一下子又让她产生了刚刚创业时的辛酸无力感。

        她摸了摸儿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她达不到的高度,她的儿子会做到的。

        到京城第二天,儿子便结识了同样参加殿试的同窗,当晚,儿子没有回来。第二天,儿子还是没有回来。

        她开始去寻找,最后托了相熟的官员,在一家青楼找到了已经醉得不成人样的儿子。儿子满脸醉红,微眯着眼睛,喝着最贵的酒,搂着最美的青楼女,一群即将殿试的学子,在一起说着迎来送往那一套的官话。

        一瞬间,她大脑里想起了一群大腹便便的官吏,她看着儿子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模样,仿佛看见了若干年后的他即将成为的样子。

        纸醉金迷的都城,到处是奢华且不曾见过的新鲜事物,所以总有人沦陷,总有人乐在其中心甘情愿变成物欲的奴仆。

        儿子不愿意回去了,他说:母亲,这么多年,原来您一直在骗我。读书清苦,习武心酸。为何你从不告诉我这世间还有这样美妙的地方?

        她说:你还有殿试。

        儿子笑道:不是还有您嘛,您肯定已经都安排好了对吗?他们说我真是个幸福的儿子,哈哈哈……

        儿子大笑不止,但是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是她从未看到过的儿子的样子,她那温润如玉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呀?一定是都怪京城的奢靡风华,叫他儿子被这些花里胡哨的景象迷住了心神。

        她愕然。

        印象中儿子应该是一副温柔的样子,从不惹她生气,她的儿子是天底下最疼母亲的儿子了。

        儿子是需要她的,她一定要把儿子带回正途,可不能在这快要功成名就,离梦想中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放弃。

        这可是从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的那个大雨天就定下的目标,是她和儿子共同的目标呀!

        于是,她一狠心,命人将儿子五花大绑,绑了回来。酒醒后的儿子,记起自己所做的事情,又是唏嘘又是惊叹,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骨子里竟藏着这样一个自己,儿子从窗外看向青楼的方向,闭上眼睛一言不发,鼻尖处还残留着昨晚的酒香,耳畔似乎有丝竹琴声环绕,之前种种如梦如幻,如今又是重回了人间。母亲的呼唤声响起,儿子睁开眼睛,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他又变回了那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之前的放荡仿佛是一场梦,她渐渐放下心来。

        等殿试结束,该为他娶妻了。

        殿试结束,儿子中了,她似乎毫不意外,当晚她便带上儿子宴请了京中官员。自此儿子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果真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推杯换盏间,他第一次看见母亲酒桌上的面容。氤氲的灯光下,母亲夸张的笑脸映在酒水之中,继而被人喝入腹里。母亲叫来了最美的舞姬,又奉上了大把大把的金银。气氛很是热闹,就差没有当场结拜,母亲与官员们打的火热,酒席正酣处,一官员趁着酒劲,一把搂住儿子,笑道:

        你真是有一个好母亲啊。

        儿子看了看母亲,心跳的很快,他的手控制不住发抖。母亲笑得看不见眼睛的面孔和大红的嘴唇仿佛梦魇一般,印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有一个好母亲,好母亲啊。

        这场酒席过后,儿子被安排了一顶好的职位,顶头上司便是当晚一起喝过酒的官员之一。

        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热情,没有了任何工作的干劲。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憋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让他每每看见母亲,总是呼吸不畅。

        他想起多年前,绝交的伙伴对他说:“你被你母亲保护的太好了。”

        他对母亲说:我不想当官了。

        母亲打了他一巴掌:“不当官,不当官你能做什么?!”

    儿子看着面前的母亲,缓缓的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看不清表情,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四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堵住了两个人的喉头,儿子和母亲就这样站着。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仿佛有什么

    继而道:我已经为你求娶了你上司的女儿,择吉日成婚。

        她不是没有发觉儿子的反常,只是如今她已经能够看见自己梦想中的生活正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她的儿子已经成为了她的骄傲,她甚至想着散尽家财为他日后仕途铺路,以换取一个安宁的晚年。

        都是为了他好啊。

        他以后一定会理解的。

        04

        婚礼,如火如荼的推进着,但是儿子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冷漠。她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儿子以后会幸福的。

        但是就在婚礼的前一天,儿子失踪了。

        一起失踪的,还有和儿子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在最后,她才从其他的人口中得知,原来儿子早就和侍女在一起了。侍女是个孤儿,没权没势,儿子知道母亲不会接纳她的。

        整个宅院的人都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很是陌生,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府里的众人告诉了她越来越多关于儿子的事情,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她的儿子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的儿子并不喜欢读书习武,也并不温柔。他骂过人,打过架,喝过酒,进过赌场,甚至这个和他一起私奔的侍女还为他流掉过一个孩子!他喜欢山水,喜欢自由,向往采菊东篱下的悠然,骨子里憋着一股想要冲破一切的劲。

        为什么,这些事情从来没人跟她说过!

        她的儿子,她那个从小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忍心这样扔下母亲一个人!

        她只有他了呀!

        但是似乎,她又是从未了解过儿子。

        因为儿子逃婚,她散尽了家财安抚官员一家。回到家乡,却发现老宅的人早已经人去楼空,询问之下才知道,就在她带着儿子去京城的第二天,老宅中的族人就火速分了她的产业,全部一溜烟儿跑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半生心血,一场空。

        她当然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些人,脑子里清晰的知道该如何重振家业,但是现在她没有半分力气了。

        又是一个下雨天,她来到丈夫的坟前,雨水打在地上,溅起泥花,脏污了她的裙摆,她如今一如刚刚嫁进他们家时一般,一无所有。天上依旧是瓢泼大雨,她一个人站在那块土地上,没有了满地的族人,没有了襁褓中的孩儿。

        雷声轰鸣,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出来的,她就那样对着丈夫得墓碑一直在雨中站着,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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