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兽者里的人常常取笑竖疤,说竖疤没根,人过去的记忆是他的根,但竖疤没有,严格来说,也不是没有,而是想不起来了。竖疤多数时候都笑着不说话,其他人也习惯了这点,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人。
竖疤之所以叫竖疤,是因为他脑后从头顶到后脑勺有条细长的疤痕,没人知道这道疤痕来历,连竖疤自己都不知道。竖疤也只知道自己叫竖疤,这个名字有点怪,肯定不是真实名字,但具体叫什么,竖疤自己也记不得了。
竖疤曾问过洛老头,他觉得洛老头应该知道自己身世,毕竟他当时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洛老头那张有些肥腻的脸。洛老头的实验室充斥着大量粗细不同的线,宛若一条条游动的蛇。
“以后你就叫竖疤吧。”洛老头说。
竖疤也是后来才知道,洛老头是个有点疯狂的老头,不过竖疤还是感激他的,因为没有洛老头,就没有他。
洛老头开着家小诊所,是个医生,还算靠谱,有点真本事,救过不少人,至少竖疤就是他救回来的。
竖疤苏醒后,洛老头第一件事就是把长长的账单递给他,洛老头知道竖疤没钱,所以贴心托关系,把竖疤送进了猎兽者。猎兽者这个组织,别看名字玄乎,实际算个侦探机构吧,从找人找物的小事到护卫雇佣的卖命活计,猎兽者都能接。猎兽者里不少人曾是洛老头的顾客,与洛老头关系不错。做他们这行,受伤见血难免,正规医院不好去,好在还有洛老头的诊所可以应急。
猎兽者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在业内是有好名声的。猎兽者接到的最多生意,莫过于失踪人口调查。这类案件在Q城特别多,多到Q城居民已经习以为常。警局积压的案件中,七层以上是人口失踪案。
警局调查的结果一般也只有两个,一是完全找不到线索,拖着不了了之。二是找到些线索,转为谋杀案,转交给刑警办理,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九成九还是不了了之。民众也不会怨恨警察无能,因为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由于警局不可能腾出那么多人手办理此类案件,那些不死心的人,就会找像猎兽者这样的机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的还会要求去报仇。
要只查查线索、找找人,聪明点的、机灵点的都能干,但实打实出生入死,那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应付的了。好在竖疤干起来得心应手,他有干这行的天赋。
不夸张讲,竖疤的每项身体素质,似乎都超越了人体极限。速度、力量、敏捷、柔韧、耐力、弹跳,猎兽者里没一个人比得上竖疤。
竖疤最近接了件案子,常见的婴儿失踪案,竖疤见过不少次。过来陈述情况的那对年轻父母心里肯定也做好了准备,这就是这样一个城市,生在这里,活在这里,就要适应这一切。
竖疤醒来后,也渐渐习惯这个城市里的一切,繁华、混乱、暴虐、无奈,也有难得的温情,就像风吹过天边的云,会露出金黄的阳光。
竖疤有时想回忆一下过去,就会发现以往的记忆模糊得像透过火光或是水面去看一个人的脸,火光不断跳动着,水面不断荡漾着,你明明知道对面有个人在,但偏偏就是看不清,越是努力,越是看不清。
洛老头跟竖疤说,他的脑袋是受到了重击,可能失去了些许记忆,否则也不会留下那么一道惊悚的伤疤。竖疤觉着也对,他也尝试着去回忆自己为何会留下这样一道伤疤,但最终就像城市里的那些人口失踪案般,不了了之。
洛老头也会偶尔问问竖疤想起什么没有,至少想起自己的名字,竖疤有时能摸到些模糊的影子,但是不真切,他脑海里明明有那些记忆,但就是缺乏将其记起来的能力。
好在竖疤并不强求,反正是自己脑袋里的东西,迟早会想起来的,也许只是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罢了。
猎兽者这类机构,官方并没有明令禁止,没有禁止实际相当于是默认了。但Q城的红线万万不能碰,否则会遭受毁灭打击。
红线的基于是“三法令”思想,即城市公民安全大于个人一切权利;政府对城市人口状况具有全面监测权;政府对涉及俑的案件具有暴力执法权。
这是俑之乱后颁布的三则发令。在Q城,“俑”代表一项研究发现,寿命是可以叠加的,人类可以通过猎杀别人来增长寿命。这匪夷所思,但就像力的三大定律,由惊世骇俗渐渐成为了众所周知的规则。
就像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呼吸一样,为什么寿命能叠加,很快也变成了自然选择的结果。所有不能解释的事情,只不过是科学还不能触及到其边界,反正学者专家们都是这样说的。这一发现是得到充分论证与证实的,如今已经是一条自然法则。
“俑之乱”指的是这一生物规律被发现后,Q城完全混乱失序事件。之后,政府采取一系列暴力手段,最终才勉强维系着目前脆弱的平衡,那三则法令,也成了Q城约定俗成的规矩。
像猎兽者这样的机构,Q城还有不少,游走在黑白间,政府也很难具体控制。俑之乱后,一切既往的道德、法律、规则就不适应了,新的秩序在慢慢形成,漫长而充满苦难。
竖疤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少他所接的案件,也不是一定就能解决,不了了之的概率也还极大,这些事情的发展总归不是人力能预测的。
相较而言,竖疤的破案率比猎兽者其他人算是很高的。他的感官远远异于常人,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线索、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但就算能侦破的案子,结局多半也是血淋淋。竖疤从不指望政府裁决正义,他对这样的凶手向来直接击杀。
政府对这一行为也是采取默认态度的。实际这也是种制约手段,猎杀罪犯性命,同样可以延长寿命,这比沾染无辜人的鲜血过程上要危险,但至少不会被政府惦记。
所以也自然出现了猎杀罪犯的机构,用罪犯性命来延长寿命或出售。严格来说,这做的同样是不法勾当,但至少政府那边,严厉镇压以无辜平民为货物的产业链,对于以罪犯为货物的产业链,至少目前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猎兽者多少与罪犯这条产业链沾上点关系。绝不是白,但也不算太黑。
竖疤自己也已沾了不少血,所以按照俑的理论,他的寿命该长到自己都数不清楚的地步了。但竖疤不在乎什么寿命长短,他现在还不到考虑寿命的年纪。竖疤现在最希望的事,便是能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有些时候,线索摸着摸着就断了,以前竖疤也曾较真过,但这样的案子实在太多,有时与其一条道走到黑,不如换条道碰运气。
不过这次运气不错,线索一直没断,但也不能说运气太好,因为竖疤摸着线索找到了伊人美容美体。
干这行的,十个有八个听过伊人美容美体,还有两个不是没听过,而是运气不好过早变成了尸体。
伊人美容美体的老板是九先生,所干的活计,与洛老头差不离,但九先生在这行的名头可响亮多了。要进他的伊人美容美体,非有权有势不可,当然,接受的也是最优质的服务。而找上洛老头的,基本都是这行混得不太好的人,不追求什么质量,只求能保住命就好了。
在Q城的灰暗带,九先生的名头像座大山,少有敢招惹他的人。关于九先生的传闻也多,有说他是Q城地下一手遮天的枭雄,有说他是无恶不作的狂徒,也有说他是济危扶贫的善人。
竖疤倒听洛老头说起过几次九先生,颇不屑一顾,似乎压根不放在眼里。
按照竖疤的收入,他完全可以到九先生的伊人美容美体去接受更好的修复手术,但到底放不下洛老头。不过,他受伤的次数倒是极少的。这几年的收入,倒是不少进了洛老头的腰包,但那长长的账单估计只还了小半不到。
洛老头常念叨,为了救竖疤,他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尽管竖疤也常觉得洛老头一辈的积蓄估计也没几个钱,但有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老头不断在自己身边念叨,倒也蛮亲切。洛老头狭窄诊所的地下,有个还算宽敞的实验室,竖疤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就从那边出来的。
竖疤对洛老头小诊所在的那条街道很熟悉,没有任务时,竖疤习惯在这条被称作蚊香的街道上闲逛,曲折回环的街道倒真像是盘蚊香。
帽衫店、奶茶店、酒吧、火锅店、杂货店、烧烤店……一应俱全,虽比不得Q城最繁华的永门街口,但蚊香街有烟火气,从街头吃到街尾,或许还顶不上坐在永门街的红茉莉餐厅里吃盘黄瓜的价。
竖疤喜欢帽衫,喜欢喝加八粒珍珠的奶茶,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些喜好关乎着过去的记忆,但脑海中就像蒙着层雾气,怎么也拨不开。
竖疤没事时喜欢在黄昏爬上蚊香街最高的楼,带杯八粒珍珠的奶茶,帽衫的帽子要戴上,看着天边的太阳缓缓下沉,看着天地由金黄陷入黑暗。
珍珠随着晃动沉沉浮浮、时隐时现,就像竖疤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时而清晰得快要抓住了,但终究差了一丝一毫,时而又缥缈得模糊了,就像深秋天边远去的行雁。
竖疤凭着顶尖身手,直接进入伊人大厦第六十一层,组织培养实验室就在这一层。
伊人大厦共六十二层,五十层下为伊人美容美体,承接寻常的美容美体生意。五十层以上则不对外开放,至于六十层往上,更是守卫森严,传闻九先生从红眼安保公司雇了至少一百五十人来守卫这两个楼层。
守卫的确森严,竖疤一路打倒超过三十人,才到达六十一层。他并未触及警报,在那些守卫发出任何消息前,竖疤便已及时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不过,竖疤也只是击昏他们罢了。
组织培养实验室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培养液罐,里面是眼睛、鼻子、耳朵、手臂等人体的各种组织,所有器官组织都不止一个,货物般摆在架子上。这些都是九先生的杰作。
若对身体的器官不满意,来九先生的伊人美容美体,可以选取任一培养出的精致器官替换,甚至这里的专家可以制定一整套完善的美容美体策略,只要你花得起钱,那你就可以变成你想象中的完美样子。
这对很多人来说,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伊人美容美体的生意大都来自爱美的女人以及自卑的男人。前者带来美容美体生意,后者带来的是性器官生意。还有的便是伤残肢体替换更新生意,这项生意多数来自像竖疤这样的所谓亡命之徒,用命换钱的人。
所谓的组织培养技术,竖疤不懂,只是这满满一层的人体器官,即便是他,也觉得不适。尤其是上百只眼睛在培养液里直勾勾盯着他,颜色各异,大小不同,被上百人盯着已足以让人不舒服,何况上百只活生生的眼睛。
竖疤想快速穿过去,但不巧的是,从顶层楼梯上走下一个老头。老头头顶秃着,只四周还留着圈白发,鹰钩鼻,眼神深邃得像一点火。黑色的合身衣裤,布鞋,走起路来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几个小时前,他还虚弱瘫在轮椅上,眼睛里一团死水。当他亲手割开一个婴儿的喉咙,让稚嫩而滚烫的血洒满全身后,他失去的活力似乎又突然回到了老朽的身体。
竖疤停留在数百只眼睛的中心,寂静得可怕,似乎能听到培养液冒泡的咕噜声。他身体微微弓着,一旦有什么异动,他能立刻冲到窗边跳下去,六十一层的高度,他也不知落下去的冲击力到底如何,但想来应该还能承受。
“年轻人,欢迎来到这里。”老头一边走,一边说。
“你是九先生?”竖疤问,语气淡得像悠远的溪流。
“不错,他们都叫我九先生,已经没什么人记得我过去的名字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老头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熟人的影子。这世上,只有他才能造出这么接近完美的艺术品。不。”老头突然激动起来。“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我的功劳。”
他忽然又觉得落寞,低叹一口气:“若当年我们两个没有吵翻,这样完美的艺术品,应该早出现三十年。”
竖疤听得不明所以。
“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告诉我,快告诉我。”老头十分迫切喊道。
“你想知道谁的下落?”
“还能是谁,文洛,那个制造你的人。”
“制造我的人?”竖疤脑袋似乎被重击了一下,他隐约觉得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你是说洛老头?”
“洛老头?!”老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他没有忽略竖疤脸上掠过的困惑。
“看来,他向你隐瞒了事情真相。不过,不打紧,只要你告诉我文洛,不,洛老头的下落,我就告诉你真相,你从不知道的真相。”
竖疤沉默着,突然轻笑一声。“你可知我为何在这里?”
老头不以为意:“来这里的人,除了我的朋友,便是来杀我的,你是后一种了,但这没关系,你告诉我洛老头下落,我让你走,之前还没有我的敌人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竖疤道:“你涉嫌一宗人口失踪案,涉及一个婴儿。”
老头显然有些意外:“人口失踪?这样的事每天在Q城不知发生多少,与我有什么关系?婴儿又怎样?年轻人,不,你该是不算的,你一定没经历过多年前的婴儿失踪潮。那个时候,老人亲自掐死自己的孙儿孙女,也是常见的事,死亡面前,人人恐惧。”老头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不要用涉嫌这个词,你不是警察,不要做自以为是的所谓正义裁决者。”
“我相信我的直觉,有足够线索引导我来到这里。”
“这样说吧,我为何要掺和这等肮脏的事?凭我的身份地位,我可以找到更合适、更安全的人选,你说不是吗。我承认我的手上不干净,但那又如何,你的手上也同样不干净,时代变了,旧时代的道德准则早就不适用了。”
竖疤又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有点道理。”
“当然有道理,我毕竟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们之前那个交易怎么样?”老头又迫不及待问道。
竖疤突然朝窗户冲过去,只瞬间,便冲破玻璃,跳了出去,无数玻璃碎片闪烁着冷光。
老头走到窗户边上,看到竖疤渺小得像只蚂蚁,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完美的艺术品。”老头在破洞的窗户边赞叹道。
九先生的话无异晴天霹雳,不管竖疤相信多少,至少在他心里撬开了一个口子,他现在一心想着的,就是去问问洛老头,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只是回到洛老头的诊所,等待他的,却是一地狼藉。诊所里所有东西都被推到、打乱,药丸、胶囊洒着一地。书架后通向地下实验室的暗门也被发现了,架上的书籍全散在地上,只有充当机关的花瓶还站在上面。
洛老头颓然坐在实验室椅子上,眼里失去往日那种狡黠神采,略显肥胖的肚子塞在宽大的衬衫里,倒也遮掩了一些,裤子同样是肥硕的,右脚上挂着一只拖鞋,另外一只却躺在门边。
洛老头的手臂上挂着只针筒,胸口有一个小洞,血似乎流干了,只剩一片暗红的血迹,地上也有血痕,像是孩子随便涂抹的一幅画,幼稚而又凌厉。见到竖疤,洛老头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竖疤看到这样的乱象,呼吸一滞,他有种不祥预感,是自己把厄运带到了这里。
他贴近洛老头,洛老头眼皮又跳动一下,似乎用尽所有力气:“你来了。”
竖疤不敢碰洛老头,他生怕一碰,洛老头这最后一口气也不在了。
“发生什么了。”竖疤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老头眼底神采恢复了些,似乎是回光返照。他挣扎坐直身子,将手臂上的针筒取下:“得抓紧时间了,这最后一支药剂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先告诉我是谁干的。”
洛老头呵呵笑着。“你该是见到孟九章了吧,就是那个常说的九先生。”
“他干的?”
“我就不说那劳什子别替我报仇的话了,孟九章有势力,但我也知道你本事大,有机会,做了他,到时候到我墓前洒瓶烈酒。”
竖疤没有说话,只在心底郑重答应了一声。
“有些事,该是跟你说下了,你可能会恨我,但这不打紧,我一个要死的人了,被人记恨,倒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洛老头看着竖疤,眼底突然冒出了火一般的光,只是一闪即逝。
“你原本只是一具尸体,是我救活了你。”
竖疤眯着眼,看着洛老头,脸色还算平静。
“知道新时代农贸市场吧,Q城有名的黑市,什么东西在那里都能搞到,你就是从那里被我拖回来的。”
“死人,也能复活?”
“严格来说,你并不是人。”洛老头尽管行将死去,但此刻却仿若裁决的法官,轻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竖疤有些喘不过气。
“这事情说起来可就太漫长了。你见过孟九章了,说起来,我们两个之前还是同事,在人口服务局下属的研究所进行一项代号为女娲的研究。”
人口服务局是俑之乱后成立的机构,对全城人口进行监测,梳理异常情况,以便及时应对。
“你也知道,女娲嘛,是造人的。女娲计划,一开始的主要目的,就是制造超级士兵,用以镇压Q城中的混乱。”
“我那时与孟九章都是女娲计划的研究者,只不过,我与孟九章理念不同,我觉得我们人自身潜力无穷大,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将自身的潜能挖掘出来罢了。所以,我当时希望找到一个引子,引爆我们自身的潜能。但孟九章不同,他想学女娲,他直接造出身体素质更加强悍的所谓的人来。”
“我们两个的研究都出了成果,当时孟九章已能培育出完整的人类躯干以及四肢。我研制出的强化药剂101,第一代的第一次试验成果,能引爆人体潜藏的能量。”
“只是作为女娲计划最杰出的两名研究者,我们两人间本就有竞争关系,加之完全相反的研究理念,我觉得孟九章会制造出违背人类伦理的恶魔,而孟九章觉得我的研究不过是笑话。我们两个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严重阻碍了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于是全都被驱逐出了研究所。呵呵,到底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缺了孟九章后,组织培养技术该是继续深入下去了,你的出现便是证明,但我的研究则彻底中断了,这充分说明,孟九章的研究是个人都能干,但我的研究,缺了我就是不行。”洛老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我们两个被逐出研究所后,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哼,尽管孟九章的研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在市场上还挺受欢迎。他现在倒成了个成功商人了。而我的研究需要大量资金支持,离开研究所后,我的研究时断时续,因为缺少资金,不过,好在这么些年坚持过来了。”
洛老头指了指地上针管:“这是强化试剂216,第二代第十六次试验成果。”他指了指胸口的伤:“只剩最后一毫升了,却吊住了我最后一口气。绝大多数,都在你的身上了。所以我说你小子花了我这辈子的积蓄。你这具研究所制造出来的强化身体,我的试剂又完全激发了这具身体的潜能,所以,你才能做到普通人完全做不到的事。”
洛老头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没想到我们两个的研究要结合起来才有用,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可笑啊。”
“若我本来只是具尸体,你是怎么救活我的?我还是不明白,如何能让一具尸体重新拥有意识。”竖疤问道。
“嘿嘿,这还是我的研究发现。当年我尝试电波刺激大脑来激发人体潜能,无意间发现利用特定的波段刺激死亡的大脑,能够让其重新恢复活力,只是时而有效,时而无效。我当时的精力不在这个方向上,便让我的一个学生继续跟进这个研究,应该叫陈青峰吧,蛮用功的一个孩子。他走得比我想象的远多了,他发现了人体记忆的一些规律,研制出了一种记忆晶体,本身就是微型电波发射器,同时,还能进行记忆输入编辑。”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组织培养技术成熟后,会进行活体试验,将人体所有器官全部强化,只是活体的人毕竟有自己的想法,很难控制。而陈青峰的研究,则为这一担忧提供了解决思路。”
“记忆晶体中输入他们想要让你记住的事,这便于他们的控制。”
“你脑后的伤疤,就是被人取掉记忆晶体的缘故,现在这块记忆晶体,是我托人在新时代农贸市场买回来的,该是政府研究所淘汰的,不知哪个爱财的家伙将其偷偷卖了出来。我清掉了原本的东西,也没添加什么私货,只是将一些基本的东西放了进去。所以,你的过去一片空白,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但是,我的脑海中常常出现一些过去的幻影。”
“我也注意到了,这是记忆的自适应现象。简单来说,就是你常想过去的事,大脑便自动营造出一种过去的模糊记忆,让你不至处于时刻紧张的状态。而且,旧晶体也有可能留下些痕迹,你过去的那块记忆晶体虽然取走了,但毕竟身体还是你的身体,大脑还是原来的大脑,或许你的一些幻影的确是过去残留下的,这我也不清楚。”洛老头难得耐心,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洛老头低叹一声:“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你过去的记忆,你的颅骨上有个14的刻痕,我当时替你植入记忆晶体时看到的。或许这有助于你找回原来的记忆晶体,也就是你原来的记忆。只是人口服务局那边,你或许不容易接触,你可以从新时代农贸市场入手,看看是谁将你的尸体扔出来的。但这有什么必要呢?你原来的记忆,也不过就是别人精心编辑的一段幻影罢,有那么重要嘛吗?以前你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还是不要去想得太多了。凭你的本事,应该会活得很好,也会活得很久。”
竖疤没有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重不重要。
洛老头的精气神明显开始萎靡:“我倒是觉得蛮对不住你的,私自便在你身上进行了我的研究。也真是可笑啊,冥冥中,我与孟九章一辈子的心血,都落在了你身上。你就是我的孩子啊。一切终究要走到尽头了。”
“不要尝试用我复活你的方法复活我了,Q城很好,不过,我累了。我现在有点后悔复活你了,原谅我自私的试验……”
“什么时候,人们才不是因为害怕被惩罚而不逾矩啊,那才是真正的好时代啊,只是,那样的时代,终究不会来了,人们想要的太多,害怕的也太多,太多了。对权力的欲望可以压制,对金钱的欲望可以压制,对美色的欲望可以压制,可是,对死亡的畏惧真得很难压制啊。”
竖疤握着洛老头无力垂下的手,也缓缓闭上眼睛。
当竖疤再次带着杯奶茶爬到蚊香街最高的楼时,Q城伊人大厦里最上两层的火还没扑灭,好在火是从六十一层开始的,下面的人早就疏散了出来。
一缕浓厚的黑烟直冲云霄,尽管还离着远,但竖疤还能看得清楚。他晃动着奶茶,八粒珍珠时隐时现,就像竖疤自己一样,身不由己地转动。竖疤的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两句话。“你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你就是我的孩子啊。”
他啜了一口奶茶,天边残阳正落,一地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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