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与我讨论《桃花源》的写作结构,认为由三部分构成:渔人发现桃花林、进入桃花源,离开桃源及太守探访未果。我没有补充,也不反驳她,只告诉她改天也去寻找桃花源,把抽象的文字符号还原为现实的村落田舍、花草树木、村民风俗。
我所说的桃花源,离城三十多公里面对着巍峨国家地质公园灵通山的大松村。花溪河蜿蜒曲折地穿流过丘陵上高地错落的村舍,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满是水稻、菜苗及果树,随季节移步变幻着斑斓的色彩。时有农人或耕牛在庄稼地里如飘浮的光影闪现或消失在静静的时空里。叽叽喳喳的小鸟试图吵醒昏昏欲睡的村落,可摇落的树叶粘在走过树底下的路人肩上,反而让行人感觉时间还早,不如树荫下坐坐,喝口茶再去忙农活。
我和女儿往村落里走去。许多黛瓦褐墙的土屋以经人去楼空,山里的阳光在碎石巷路上把土屋拉为长长的阴影,遮去了时光给它们刻上的深深皱纹、斑驳的忧伤。巷子前头有人从牛栏中牵出头大牛,大牛身后跟着出来几头小牛,几个人围着它们评头论足,显然是农人与牛贩在讨价还价。人们与牛们的头上,一株开枝散叶的古梨树,遗世独立地开放着满树的白花,山风过来,落花似雪,纷纷扬扬,融化在斜照着的暖暖的光线里,如五线谱上渐行渐远的音符。
女儿害怕与牛迎面相见,我们便斜折往水涧边的草垛。现在已经难得见到草垛,过往的岁月里,草垛是被四根原木支撑起来立在村头或山岗上的,草垛下面就成了没有围栏的牛舍,时常可以看到被绳子攥着鼻子的耕牛,在草垛下面或卧或站,反反复复地咀嚼着简单的农事。看不见草垛后面的水涧,只听到微微腙腙声,我努力想把梵高的草垛与眼前的草垛联系起来,但一个在喧嚣流动的光影中、一个在静谧固止的色块里,貌合神离,徒劳无益,面对自然万物,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境对生活场景诠释的意象,意象背后的意义指向,多么的泾渭分明啊!
女儿问我,桃花源在哪呢?我看着她,你现在不就在桃花源里吗?女儿回答,反正我觉得这里不是桃花源。我又问,那么,我们是不是也找不到《桃花源》渔人的桃花源?女儿开始茫然了。我告诉她,渔人的桃花源,纯粹就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美丽谎言,太守代表统治者,也否定了渔人理想社会的现实可能性,人世间所谓的桃花源,只是一个人生梦想、一个社会理想,它永远都距离着我们的现实,但它一定图景在每个人心里面,人才能时而取出观照,还用找吗?
女儿有些失望,说了一句:“No nobody but me can keep me safe(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够帮助我)”。我有些后悔向她分享我的观点。毕竟,不去戳破认识边界外的世界,会让人更好地安然于当下的生活。那么,黑格尔所说的,人,非其所是,是其所非,难道不是世俗幸福、理想梦想的悖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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