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手,走进了一个茶叶店的门口。在我缓步路过茶叶店门口,朝着门口摆放的几罐茶叶歪了一下头的时候,坐在店里的茶叶店老板就好似触电一样,起身离座,朝着店门口迎了出来,并对着我露出最灿烂的笑容,不停地摆着手,大声说:“买茶叶吧,进来看一下吧,各种茶叶都有……”
我喜欢喝茶,我家中和工作单位有好多茶,从来都不缺茶,所以,这次,我也没有买茶的念头,只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店门口货架上的茶叶罐,我对这些茶叶罐太熟悉了,很多时候,投过去一个眼光,都是无意识的。
我这个无意识的举动,却给店老板带来了强烈的反应,刚刚她坐在店内的椅子上,松散的身体,仿佛是盖在椅子上晾晒的一个蓬松的棉被,一动不动。突然间,她又好像躲藏在草丛中的一只猎豹,瞬间发力,朝着近在咫尺的猎物飞奔而去。
我脑子里面瞬间闪过那个臃肿的棉被,又瞬间闪过那个飞奔的猎豹,然后,尘土飞扬,猎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缓缓地站起身,嘴巴里叼起了一只断了气的羚羊。
我看到店老板站在我面前,脸上乐开了花,可我却在心里面笑了起来,因为,我感觉,此时,店老板满脑子肯定都是我这么一个顾客,而我,却满脑子都是那个臃肿的大棉被,还有那个刚刚完成狩猎过程的猎豹。如果,店老板知道我并不是她的准客户或者潜在客户的话,而且,满脑子都在把她和棉被猎豹移花接木的话,她会不会不再对我这样笑了?
这个店老板好似一根筋,根本不管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想什么,看什么。其实吧,我就看了一眼她门口货架上的茶叶,便立刻扭过头,视线投向了一个大妈手里拎着的半只烧鹅。
店老板已经是个中年女人,很胖,穿着大号的蓝色牛仔裤,裤腰带紧紧地勒着,裤腰上的脂肪叠了下来,盖住了裤腰,如果不是一个裤腰带的头耷拉在下面,被我辨认出来,我还真无法推测出来她牛仔裤的裤腰扣上穿着一条腰带。
当我听到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其实,她的身体触电般动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对我说话了 ,而且是复读机那种快进模式。她好似把她的说话声,当做一条钓鱼的线,好不容易钩住了我这条肥鱼,绝对不能够让鱼线断了,于是,她就对我快速地说着话,我竟然没有察觉,她在哪一时刻换过气。
店老板都跟我唠叨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我就是跟着店老板散发出来的磁场进来了,好像我在读一篇意识流小说,具体文字意思不知所云,而我的灵魂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牢牢地包裹着,抓住不放,直至被完全捕获。
我把双手背在身体的后面,很明显,我这个动作已经显示出我已经彻底放弃了触摸任何商品的欲望,我也有意识地用我的肢体语言告诉店老板,我很消极,是你一厢情愿,后果自负。
当我认为我摆好了这个龙门阵以后,便可高枕无忧,像我闲逛其他的店面一样,礼节性的在店内画一个圈,便可重新回到店门口,然后,通过点点头的方式,稍微表示一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便可心安理得地一脚跨出门坎,从此,这个店,或者店里的这一圈行程,就成了我记忆长河里的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了。
然而,当我看到广东本地的一款名茶英红九号之后,我站住了脚步,停留在两个大袋子旁边,两个袋口的边缘向外卷得很整齐,一个袋子的开口被店老板摆出一个圆形,另一个袋子的开口被店老板摆出一个心形。
店老板在我的身边,仍然兴致盎然地对我讲述着,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在店老板持续不断的话语声中,在这个小店铺里转了不止一圈了。至于几圈,我没有注意,但是,我却注意到,店老板的儿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里的动画片,小猪佩奇。在我刚刚踏入店门口的时候,小猪佩奇新的一集刚刚开始,而此时,电视机的喇叭里已经响起了片尾曲。我经常陪我的儿子,所以,我知道,小猪佩奇一集基本上都是五分钟。我感到有一点诧异,在这个超不过十步就可以走完一圈的小店铺里,我竟然在店老板嗡嗡嗡的语音中,和她莫名其妙的磁场里面,逗留了五分钟,最终,我还发现了我喜爱茶叶,并为之感到兴趣的茶叶袋子。
“老板,这同样的两个装茶叶的袋子,怎么一个的袋口是圆形的?而另外一个袋口是心形的?”我用手指着两个袋口
“圆形袋口的袋子里装的是60元一斤的茶叶,心形袋口的袋子里装的是120元的茶叶。”店老板说着,咯咯地笑。
我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心形袋口的边缘,那种柔软的质地,摆出一个心形是很困到的。
“老板,这个心形摆出来得挺费劲儿的吧?”我问。
“是挺费劲儿的,不过,很多顾客都对这个袋口好奇,而且,还感兴趣。”老板说。
“然后……然后,大家买这袋茶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我问,脸上挂着会意的微笑。
“是的是的,咯咯咯。”老板笑得灿烂。
我不想问她可能性的几率究竟有多大,反正,在这个心形的袋口已经像一个心形的烙铁一样,在我的记忆深处烙出了一个深深的心形印迹,伴随着印迹,还有这个店老板,弯腰,伸手,耐心地摆弄着袋口的姿势,和她那份用心的劲头。
“老板,120元的,买五两。”我毫不迟疑,随口说出。
“好的!”说着,老板麻利地拿出一个包装袋,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在心形袋口的袋子里抓了几下,又抖搂了几下,将相对碎一点的茶叶抖落下去,最后,满手抓了一把茶叶,装在了包装袋里,放在旁边的电子秤上。
“六两,您看可不可以?”虽然老板在问我,她的手却没有停下,而是麻利地封着袋口,并找来另外一个手提袋,全部装好,放在了我的面前。
在我说的五两基础上,多抓了一两,这几乎是所有茶叶店卖散茶的时候,使用的一个小“伎俩”,目的就是多卖出去一点茶叶,毕竟,凡是长期饮茶,买茶的人,大多数不在乎多卖的一点茶叶,反正经常喝茶,不长时间就会喝完,到时候,还要继续买茶,所以,这次比自己说出的量多买一点,也无所谓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店家的做法。
我只是微笑,什么也没说,就伸手拿起了装茶叶的手提袋,扫了付款二维码,支付了茶叶钱。当我把身体转向另一边的时候,又发现了一款心爱的茶,抑制不住内心的购买欲,便打算开口让老板为我称一些,在我开口之前,我思索了一下,刚刚我买五两,她给我多秤了一两,而现在这款茶,我想买一斤,那么,倘若我说买九两的话, 她可能会按照惯例帮助我凑成一斤的,虽然,只是打趣地闪念一想,我的嘴巴已经脱口而出了:“老板,这款茶,我买九两。”
我心里话,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家茶叶店,产生过类似这样的打趣想法,店家很客气,我就很客气地买茶叶;店家很冷漠,我也保持一颗平常心态买茶叶;即便是某位老板为我泡好了一壶功夫茶,跟我拉近关系,捎带脚儿,在向我推销几款新茶,我也是在我的脸上挂着一张同那个老板一样的面具,他笑我笑,他喜我喜,我们始终都各自演着各自认为的那种角色,演得很熟练,但是,当我踏出店门口的一瞬间,我却感觉真实的自己,在刚刚过去的那段时光里,啥也没干。
“好的!”店老板很开心,她像刚才一样麻利地抓起茶叶,装进包装袋里,放在电子秤上,重量显示九两。
看到这个数字,我一愣,反倒感觉不太习惯了,便开口问:“老板,这次,您怎么不多装点,到一斤,凑个整?”
“其实吧,一般到我这里买散茶的顾客,出口都是整数,比如:五两,一斤,一斤五两,两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会觉得顾客只是单纯买茶,那么,多抓一点茶,也不会影响到顾客。然而,像您这样明确买九两,而不凑个整,我估计您可能背后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我还是严格按照您的要求,别给您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老板一直微笑地说。
“嗐!其实,我本来是想买一斤的,我的目的吧,就是想试探一下,您会不会给我多装到一斤,没想到,您竟然如此细心,做得这么周到。”我微笑着说。
“哦,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说着,店老板又抓了一把茶叶放在了包装袋里,电子秤上显示一斤二两。我俩一同看看秤,又对视了一下,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拎着两大包茶,笑呵呵地走出了这个小茶叶店铺,口袋里还装着店老板的名片,回头还可以电话或者网上下单,包邮寄送。
走了一段路,我回过头,看向街边角落里那个小茶叶店铺,门面不大,还显得有些破旧,店老板重新坐回到店里的那把椅子上,又瘫成了一个蓬松的棉被,她的儿子,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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