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一

《逃离》

引子

黑暗，还是黑暗。

跌跌撞撞地一路向上奔去，身后如同追着一只正步步紧逼的巨兽。身体似乎也知道了即将到来的命运，疲倦也被这从骨髓里压榨出的最后一点力量压倒。

这里没有光，没有希望，这里是无间地狱，是永远的深渊。

一层又一层楼梯被他甩在身后，在这近乎没有尽头的的台阶上。

那个黑色的下午拼了命的从记忆深处挤出，似乎一切与当时并未有什么不同，

长到没有尽头的台阶，角落蹲着一个的魔鬼正咧开嘴露出满嘴獠牙满面嘲讽地看着他，最后一点光芒也被它撕裂成齑粉，顾不及对那魔鬼的恐惧，冲过转角，视线内突兀地出现了一只大脚，一座山砸了下来，他比以冲上楼梯更快的速度翻滚着倒了下去，全身骨头快要散架的他拼命的抬起眼睛，也只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耳边再次响起那些刺耳的哄笑声，"走开啊"，话语带着怒意从牙缝挤出。

他昂起头疯狂地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模样，时光的力量似乎在和他作对，无论他再怎么试图看清，一层黑雾总在那人身上缠绕着，将过去与现实死死地分割成两个世界，痛苦不甘羞耻屈辱一齐涌上心头，那个黑影早已从他身上跨过，丝毫不带停留地走过他卷曲在地上的身体。

"小贱种。"

那人不屑地出了声鼻子。

他竭尽全力伸手试图拉住那个男人的裤腿，却又换来了无情的一脚。

他似乎到听到了自己头颅炸开的声音，他知道那是撞击在地面上的巨响带来的错觉。

伴随着那个男人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躺在地上的他缩成一团，只剩下声声啜泣敲在这楼道间激起微微回声。

他身体晃了晃，面如死灰。

仿佛经历了千年，记忆中的色彩迅速地变化成黑白，很快与现在相重叠。

楼梯与黑暗似乎都还是当初那样熟悉。

不过再也回不去了。

渐渐地那瘆人的黑暗淡了下来，空气也变得温热起来。

一丝光芒在不远处出现，他突然笑了。

伸手擦拭了那早已流干此时已经并不存在的眼泪，他笑了。

头脑格外清醒，那个遥远的早上带着温热的酱香饼的味道还留在齿间。

咽下突然出现在舌尖的口水，他笑了。

摸了摸心口，掏出一张纸片，贴在唇边，很快又放了回去，只有他知道，那是一张早已泛黄的旧照片。

心里顿时感到了踏实许多，他笑了。

回头看了眼那如墨的黑暗，他突然不害怕了。心底突然明悟了，他笑了。

他看到了她。

她在不远处正斜着脑袋冲着他笑着，一如往昔。

她就在那光后面。

他笑了。

张开双臂，如同迎向正在徐徐缓步走来的恋人。

闭上双眼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那深不可测的光。

"妈妈，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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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至今为止我还记得看到他的第一眼，却也是生命里的最后一眼。

这辈子我们遇到的好多人都只会在记忆里存在一刹那，随后就永远的消失在了我们的世界里。

不过他是个例外。

我叫郭锐。

是北海省Z市天子大道中段嘉银商都A座的一民保安。

长相平平无奇，能力没有，大学毕业后去沿海打了几年工，攒下一些积蓄后，回到了家乡的城市。靠着塞给早已今非昔比的老同桌的几千块钱，老同桌那张紧皱眉头的脸稍微缓了缓，言语变了好几番。

"这个忙不好帮啊"

"你这让我很为难啊！"

牙一咬，又给他的胖手塞了十几张老人头。

他的脸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咧开嘴大笑着，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肩膀。

"哎，太客气了啊，都是老同学了嘛！"

"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那胖手却是一点也不慢，将那一叠厚厚的票子塞进了自己裤包。

看着他这拙劣的演技，不得已只好陪笑着。

社会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写满虚情假意的肥的能榨出油来的死胖子，实在很难把他和十几年前那个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一天"锐哥"长"锐哥"短的小胖联系起来。

看到当年那个被人欺负来哭着找他锐哥找场子的小屁孩现在已经脖戴金链、腕缠名表、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成功人士"。

内心的苦水不知泛起了几起几落。

咽下心头的苦涩，膝盖身不由己的直了，陪笑着站起来，双手端起酒杯，腰弓的像只虾米。

"李总，我敬您一杯。"

"哎哎哎，客气什么嘛，当年情分还是有的。"

死胖子嘴上说笑道，身子却如同生根一样定在座位上，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看到他一脸笑意的望着我。

心一颤，苦水横溢。

双手高高举起杯，对着喉咙一饮而尽。

任凭酒水顺着脖子流淌而下，夹杂着那死胖子哈哈大笑的声音，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酒水。

"郭哥！郭哥！"

"你楞什么神！外边好像有人跳楼了！"

回过神来，眼前还是一个胖子，不过我认得他。

他是商厦保安队的大胖，跟着我干的一个胖小伙。

这臭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没大没小的。

"着什么急？"

"跳楼就跳了呗！这年头不想活的人多了去了！"

我斜着眼睛看着大胖。

大胖那厮挠了挠头。

"这我不是看场面特别惨嘛，想让大伙去凑凑热闹长长见识啊！"

"那骨头都挤成一团了，肠子都翻了出来，整个人就像被一座大山压了一下。"

"脑浆都..."

"啪！"

一根筷子笔直的落在了大胖的猪脑袋上。

"哎呦！"

"喂！你这混小子有完没完了！"

"没看到这还有人吃饭呢吗？"

蹲在凳子上抱着盒饭吃的老吴忍不住了，站起来就给了大胖一下。

"这不是没看到你嘛，蹲在那像个癞蛤蟆一样谁能看的到你？"

大胖使劲地揉着脑袋，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我操！反了你了！"

老吴啪的一声把盒饭摔在桌子上，举着拳头就作势要打。

"好了好了，都收一收。"

"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跟大小孩一样。"

眼看着这眼前的闹剧要升级，我急忙站出来做这个和事老，就像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大胖不是说要去看看嘛，那咱们就走吧。"

老吴恶狠狠地一下将筷子折成两节。

"要不是看郭哥面子上，哼哼。"

"我看不是郭哥面子管用，是死人更吸引你吧"

大胖争锋相对。

我摇了摇头，推开值班室的门。

和他俩向着商场外走去。

如果时间能回到那个午后，我还会做出那个选择吗？

我一直想问问过去的自己这个问题。

但答案我是永远无从知晓了。

二

"郭哥，你来了。"

"就在那里面。"

刚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小马看到了走出商场的我们仨，远远地挥着手。

我冲他点了点头，便带着老吴大胖一起侧着身子挤进了小马特意从人群里留出来的缝隙中，周围抱着双臂围观着的人感到了身边突然的拥挤，正想回头怒骂的打算被我们几个人的阵势给咽了回去，又转头假装对此丝毫不在意地看起了热闹。

人群围起了厚厚一层，人挨人人挤人比菜市场还热闹。

事实证明中国人喜欢围观凑热闹已然成为一种天性。

小马和我们仨费了好半天劲才挤到最里边，一片树荫在我们头顶遮蔽着，稍稍挡住了这杀人的日光，才发现四周早已拉起了警戒线。

几个警察装扮的人在线里面站着，让人根本无从看清其中真切。

"才开业几个月的商场门口就死了人"

"真他妈晦气！"

老吴唾了一口。

小马挥着胳膊擦了擦额上不断渗出的汗珠，空出的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

"就在那。"

顺着小马的手臂远远地看过去。

在警察们留下的些许缝隙中，只看到了一片晕人眼的黑红。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胖稀奇地缩在了我身后，双手颤颤巍巍的扒着我的肩膀。

"郭哥，我害怕。"

"大老爷们有个什么好怕的？"

我没好气道。

小马和老吴一齐用着不屑的眼光看着大胖，稍稍地站远了点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怂货。

突然的，我感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掉在了头上，然后带着温热的滚在了肩上。

"啊！"

大胖一声尖叫，把手缩了回去。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荫，妈的，绝对是哪头不长眼的鸟拉的屎。

这前天才洗的保安服又得洗了。

"啊！！！"

周围突然一片尖叫声。

我回头看了看，老吴小马还有周围的人群齐齐到吸口气向后一步，空出一片来。

不就是鸟屎嘛，至于吗。

伸手一扒拉，将那肩上的物体扫在地上。

"郭...哥，郭哥你...看，你看地..上。"

大胖恐惧的眼神使我不解，看向了一边的地上。

长时间在阳光下有些模糊的视力不足以让我看仔细地上的物事。

好像是个玻璃球，还反着光。

蹲下身，将那拾起。

站起来，背着光看了个仔细。

那哪里是什么弹珠！

那分明是一只还带着几丝血肉的眼球。

血肉纹路依稀可见。

此时，那黑色的瞳孔好死不死的正对着我。

如同来到了黑洞边，无尽的黑暗包围着我。那令人窒息的暗似乎要将我灵魂也要吸进去。

我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依稀间看到几个大檐帽正向这边走来。

《逃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