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回来,我都没见着。”爸爸靠在床头,点上一根烟,对正在拖地的妈妈说。
“豆芽要五十斤。”
“要八十斤龙骨,剁成2块钱一块的。最晚8点送到。”
爸爸坐在马桶上,抽着烟打着电话,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一墙之隔,我躺在房间里,烟味从门缝飘进来。
6:00,天刚蒙蒙亮,爸爸出门,开车到店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爸爸打开车载广播,如果妈妈在车上,是不让爸爸听的。
6:30,店里还没有人,爸爸从冰柜里拿出当天早上要烫的菜,大概20筐。先把一筐到在水槽里洗三遍,然后捞出来,再到锅里烫,然后再在凉水里洗一遍,控水,早上重复20多遍。爸爸的的手先在冷水里泡,然后又放进热水里。暗红色的烫痕格外明显。
7:30,工人陆续到店里,早上订的菜也送到了,“你们两个把海带切出来,我马上要用”。
7:40,厨师到店,爸爸早上的工作暂时结束了。
8:00,爸爸和厨师一起炒菜。各家公司开始订餐,工人根据合同,将饭菜装好。
“拿一瓶水进来”爸爸吆喝着。
10:30,爸爸从厨房出来,帽子下面的头发贴在前额,脱下能够拧出水的工作服,换上干净的衬衣。大锅特别重,“老板真厉害,我那么年轻都觉得累。”厨师小马说。
开车的配送工开始装车。三辆车相继出发。
11:00,爸爸还要亲自跑一条线路。
14:00,回到店里吃午饭。这经常是第一顿饭。
15:00,厨师炒菜。
16:00,爸爸开车给下午班送餐。然后到市场,选购第二天的食材。
17:00,工人下班,爸爸还要在店里,腌鱼、炸丸子,自己一个人为两家公司的夜班准备晚餐。身上经常被油烫出血泡。
22:00,回到家。
由于工人不能六点钟就开始准备,晚上也不能加班,所以爸爸只能自己早起晚睡。“自己的公司,还能指望工人吗?”爸爸经常说这句话。一年间,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休息四天。
周末不忙的时候,爸爸还要联系客户,请客户吃饭。我的假期就是爸爸忙于应酬的时候,经常会喝到一两点。有的时候,连续一周,都见不到一次。
被迫下岗
98年的下岗潮,爸妈都赶上了。
官方数据显示,98年年初,下岗人数691.8万人,当年新增下岗人数562.2万人。
那时候我只有一岁。妈妈找关系进入了企业,但是没有工资,爸爸就在家里看我。原本爸妈都是国企的工人,前一天还被人羡慕,后一天就跌入谷底。
家里住的是那种连在一起的平房,胡同的路很难走,一到晚上,漆黑一片。我那时候黑白睡颠倒了,为了不打扰妈妈休息,经常是夜里3点钟,爸爸抱着我在街上逛。
“没什么,自己赶上了,就下岗了。”爸爸从不抱怨什么,“人,认命,也不认命。”
外出打工
2000年,赶上外出打工的热潮。在妈妈极力的劝说下,爸爸第一次去了青岛。那一年,我刚满三岁。
“不想让他出去,你们我可以养。”奶奶反对,他心疼爸爸。爷爷奶妈是退休的老教师,当年上山下乡认识的,后来恢复高考,爷爷奶奶就回城了。因为是老党员,当年在乡下表现突出,受到政策的优待,工资比一般的家庭多一倍。
爸爸还是出去了,一走就是8年。8年间,爸爸一年回来两次。我的寒暑假,都是在青岛度过。
“觉得亏欠你。”爸爸有一次喝多了,这样对我说。“你长大了,和我都不亲了。”
再次下岗
2011年,赶上经济震荡,国家钢材市场不景气,爸爸供职的上海宝井钢材内部整改。公司领导想把爸爸带到天津,但是待遇不如以前。无奈之下,爸爸被迫辞职。
爸爸回家,那一年,正值我中考。
“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我养着你,这都是应该的。”爸爸不善言辞,从不会说自己有多苦。
冒险创业
在家里一年,爸爸考察市场,联系合伙人,多次到天津、上海、青岛实地考察。最终,家里拿出所有的积蓄,开了配餐公司。爸爸再次回到青岛。
公司还没起步,合伙人退股。公司陷入困境。
“那时候我一个人在青岛,经常想,我可是拿着你上大学的钱开的公司。”爸爸又点起一颗烟。
为了办相关的证件,爸爸请客吃饭、唱歌,最初没有工人,爸爸一个人工作一整天,晚上还要喝酒到凌晨。
2013年,青岛创城,原来的厨师举报爸爸超范围经营,食品药品监督局下令整改,无奈之下,爸爸只能夜里把活干完,早上六点前关门。
这些,都是后来事情过去了,我们才知道。爸爸当时在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一住就是三年。2017年青岛登记流动人口227万,我们店周围的地下室,全部都住满了打工者。工人流动性很大,他们经常干几个月,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再找活干。几乎都住在地下室或者合租房里。
2015年,青岛再次创城。这一次,所有的中小型企业全部重新办理相关证件,10分钟,以前缺少的证件全都齐全了。
慢慢的,公司步入正轨。
“王总,今年的款什么时候结一下吧。”
“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和小何吃个饭。”
随着公司的成长,应酬,成了爸爸生活里的一部分。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绝对不能做。”“吃亏就是赚便宜。”这两句话,是爸爸的人生信条。在街上,爸爸遇到以前的客户,“李总,你好”,爸爸笑着打招呼。因为一些合同问题,闹得有些不愉快,李总没有理爸爸。
“你理他干什么?”妈妈愤愤地说。
“他不理我是他的问题,我理不理他是我的事情。”
正是因为爸爸的为人,公司有了越来越多的客户。许多客户,比较了好多家配餐之后,还是会找爸爸。短短两年,公司也算是小有规模。
“虽然公司不大,但还算是有底气了。”爸爸满脸自豪,“我想在即墨开个分店”。
2016年,爸爸在青岛换了房子,我们全家搬到一起。这是19年来,我们全家住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
“再买件衣服吧,把卡给你。”这是爸爸“讨好”我的唯一方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爸爸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茶壶。
沉默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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