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五章 惊天之变4
云宜和薛士桢待在平江侯府，转眼便是新年。
除夕的晚上，荀予佑在暖阁设宴，和云宜、薛士桢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自父母故去，年夜饭对荀予佑而言渐似遥远。每逢佳节倍思亲，除旧迎新的热闹团圆夜，最是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时候。初时他尚一人自饮自酌，而后这一日干脆就过午不食。今年有云宜和薛士桢在府中，便不同以往，除夕夜自是要好好吃一席饭。听着屋外断续不绝的鞭炮声，荀予佑心头不由暖意涌动，又一年的新春来临了。
云宜怏怏不乐。至今没有云康和祁珏的消息，她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哪有什么情绪去吃年夜饭。薛士桢劝道身在侯府是客，不好太驳荀予佑的面子，既盛情难却，不如入乡随俗。
云宜勉强随着薛士桢一起去，荀予佑早已在暖阁恭候。见了面薛士桢上前见礼，云宜则一声不响径自在桌边坐下。
荀予佑并不在意，云宜能来已是给了他十分面子，他心中欢喜，忙吩咐开席。
桌上早摆好了各式冷碟，虽亦是寻常苏菜，装盘却着实精致。玲珑器皿配着光鲜菜色，就显出不同于寻常人家的格调来。侯府的几个厨子好几年没在这一日大显身手，此次忽得了指示开席，立时就甩开膀子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热菜陆续端上。年夜饭要讨口彩，年年有余节节高，松鼠鳜鱼自然是少不了。
这本是一道年节常见的苏州名菜，只成菜却不容易。首先选材便有讲究，鱼要大小适中，太大肉质偏老，太小难以成型。而要做成毛茸可爱的松鼠模样，关键是一手刀工。快、细、稳、准、巧，斜刀劈入，刀刀相连，不可切断。就这功夫，没个几年不能练就。
今天的这一道菜端将上来，鳜鱼头昂尾翘色泽金黄，配着红酽酽的糖醋卤汁，热气腾腾中隐约还能听见滋滋作响的声音。加之装鱼的是汝窑白瓷盘，晶莹似雪，剔透如玉，红、黄、白三色鲜明，直是相映成辉。
点心是桂花糖年糕和什锦八宝饭，细腻软糯，甜香可口，都是云宜爱吃的。
更有“全家福”的紫铜暖锅，蛋饺、肉圆、笋片、粉丝、菠菜、咸肉、鲜虾、香菇、鸽子蛋，在腾着热气的锅子里上下翻滚，衬着红红炭火，好吃好看，叫人垂涎欲滴。
荀予佑和薛士桢杯酒频频饮至半酣，云宜虽不愿多搭理他，却也着实被这一桌玉盘珍馐引得胃口大开，不声不响吃了许多。荀予佑看在眼里心中高兴，饭后额外重赏了几个厨子。
爆竹声中，辞旧迎新，平江侯府的这个新年与往年相比热闹非常。
荀予佑请了戏班来唱昆腔。从《牡丹亭》唱到《浣纱记》，儿女情长、家国兴亡，俱在那丝竹檀板、莺声清响中尽情演绎。
初一才过，又到十五。正月十五闹元宵，平江侯府彩灯高悬，一派风情旖旎，爆竹声中让人感受到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气息。
一早，薛士桢陪云宜去虎丘散心，沿着山塘街一路走到阊门。人潮喧嚷欢声笑语中，云宜触景生情，想起小时候和祁珏随着云康登虎丘逛山塘的景象，不由心中草草，只在云岩寺里恭恭敬敬烧了三支清香，祈望云康和祁珏能早日平安归来。
晚上荀予佑在后园的水晶榭设宴相请。云宜不想去，薛士桢道好歹过个囫囵年，元宵节总要应应景。云宜无奈，只得又随之同去。
水晶榭原是建在后园池上四面透风的寻常阁子。荀予佑叫人封了落地敞亮的西洋玻璃，白天黑夜，凡有日月光华和灯火明亮的时候，整个阁子就莹彩熠熠，衬着池中粼粼波光，宛若水晶，因此得名。且这水晶榭的玻璃可随意开启，人在阁中，不管风雨寒暑，皆能安闲自在地赏阁外风景。
荀予佑等在阁中，华灯初上，云宜和薛士桢到席。
菜品依是丰盛，云宜却没甚胃口。从除夕到元宵，哪里架得住顿顿山珍海味。
只一道雪花蟹斗吸引了她的目光。
雪花蟹斗，菜的主料自然是螃蟹。螃蟹原是秋令佳食，但若放在瓮中铺盖稻草储存得当，也能延至新春。俗称“看灯蟹”，应得就是元宵佳节的景。但侯府的厨子却并未将这螃蟹清蒸配了米醋，而是把蟹蒸熟后拆壳、剥肉、剔黄，再将蟹肉、蟹黄下锅炒得黄白流油香味扑鼻放入蟹壳之中，用蛋清击打成雪团形状覆盖其上，配些火腿沫、香菜叶，再淋上炖煮好的鸡汤。成菜黄白红绿色彩诱人不说，更玲珑精致样式可爱。一勺入口，神驰魂销，鲜美滋味无法形容。
云宜吃了两个蟹斗，果然人间美味。今日，还请了说书先生来助兴。女子娇媚的吴侬软语，在琵琶、弦子的叮咚婉转里清声亮彻。说得是吴门历史，唱得是姑苏风光，云宜听到沉醉际，汤圆端了上来。
元宵节自然是要吃汤圆，那几排蔚为壮观的碗盅却着实叫人眼花缭乱。只见各色汤圆大小各异，色彩缤纷，甜咸俱备。有桂花酒酿小圆子，有猪油豆沙、白糖黑芝麻、虾肉、菜肉、萝卜丝各种馅料的大汤圆，还有糯米里融了红萝卜、紫薯、南瓜、菠菜汁液的五色汤圆。加上玲琅满目的苏式糕点，便是各种只尝一口，也非吃得肚滚肠肥不可。
良辰佳景美食，该是叫人心生愉悦。酒酣耳热之际，荀予佑和薛士桢谈兴颇欢，云宜却寻了个借口退席而出。
她独自在后园里踱步，见回廊曲折、亭台相连间灯彩闪灼。今日元宵，平江侯府处处彩灯高悬，与一轮清亮圆月，天上人间遥相呼应，叫人恍惚而生今昔何夕之感。
夜风习习，池塘中的水泛起微澜。银盘碎裂，金鳞点点，明月和灯彩便在这碧波的倒影里沉浮幻化，如一幅灵动活泼的画卷。
云宜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和父亲、祁珏三人围炉，共度佳节。吃食纵然比不上侯府的珍奇繁多，却也暖肚可口气氛温馨。虽不能置身精致园林亭台楼阁，却有高山大湖疏朗山林相伴。
她记得更久以前，云康给她做过一只兔子灯。竹制的骨架用作画的宣纸糊起来，再以朱砂点睛，中空处插上一小截蜡烛。她拉着兔子灯在云庐里满地跑，从元宵玩到端午。一次，她不小心一脚绊倒，兔子灯里的蜡烛滚落下来烧着了纸，瞬间便成灰烬。
她哭了大半夜，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一早却看见了一只崭新的兔子灯，比原来的更大更漂亮，身上有五彩图画，还粘了白色丝棉的滚边，像是裹了一袭暖暖轻裘。
那是祁珏一晚不睡，削竹、作画、剪纸，又拆了自己穿不下的旧棉衣，连夜给她赶了一个兔子灯出来。她高兴地将那灯又从端午拉到中秋。
可是如今，父亲和祁珏在哪里呢？
她曾在这园子里兜兜转转寻找出府途径，一年时光，景物依旧，所经所历却恍若隔世。
“一岁复添增，倏忽流光少。往事悠悠说喜悲，回首皆飘渺。 今夕又元宵，看月千般好。欲挹清辉共尽觞，偏是人踪杳。”云宜举目楼阁，抬头望月，不禁口占了一首《卜算子》来。
远处，荀予佑静静伫立，凝望着她，背影清冷。
作者说：
这一章纯描摹叙述。还有，那个《卜算子》是我填的（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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