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瓜的故事

作者: 时雨普降 | 来源:发表于2023-03-02 10:29 被阅读0次

    阿瓜是小镇上的名人。

    乍一看,阿瓜和这个镇上与他年龄相仿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盛夏时节晒得黑黑的,上身穿的多是背上印着大红字广告的圆领白汗衫,肥大的、颜色混沌不清的阔腿短裤,脚上的拖鞋与坚硬地面做着不屈不挠的抗争,走一步啪嗒,走一步啪嗒,啪嗒啪嗒个没完没了。

    秋天到了,米色或藏青的两件涤纶中山装轮番登场,眼下的人穿衣服讲究随意、舒适,使人脖子和肩部觉得拘束的中山装已经很少有人穿了,所以,再细细看看穿着中山装且左上方口袋里中规中矩插着两支钢笔的阿瓜,恍惚间有种怀疑,怀疑这个貌似古典的人,还活在一个相对遥远的年代里。

    阿瓜和别人明显两样的地方是他走路的样子:阿瓜闷着头走路!

    阿瓜为什么要闷着头走路?阿瓜在找钱,找那些不慎掉在地面上的钱,或者是在不知不觉中滚进了角角落落里的钢镚儿。

    不闷着头,怎么找?闷着闷着,闷头走路成了阿瓜的习惯。找着找着,闷头找钱成了阿瓜的工作。这份独特的工作阿瓜日复一日的干着,干了很多年。

    看他那一丝不苟的劲头儿,他肯定是要一鼓作气地干下去的!

    在地上找钱完全不需要什么技术,只要选对了地方,只要精力集中,半天下来,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儿收获。

    最好的地方是镇上的菜市场,阿瓜每日必来“上班”,风雨无阻。

    菜市场里闹哄哄的,进进出出的人流如潮汛里的鱼群一样拥挤不堪,卖东西的人忙着显摆自个儿摊子上的货品忙着招徕顾客,买东西的人忙着讨价还价,忙着往自己的袋子里塞采购好的杂物,忙来忙去中,有些粗心的人指不定就要丢点钱了。

    丢钱的人一般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自己没注意而身边恰巧有个善意的人看到钱掉了,于是及时的提醒一下,那丢掉的钱还是有机会失而复得的。

    另一种呢,钱被丢下了,团得皱巴巴的丢在菜市场脏乱不堪的地面上和五颜六色的废纸没什么两样,来来往往的人谁也没有察觉。

    那么好吧!丢下的钱有很大的几率会被阿瓜捡进自己的口袋。

    阿瓜捡了钱会笑。站在捡钱现场嘿嘿的笑出声。他得意着呢!

    菜市场摆摊的小贩们都熟知阿瓜的德行,阿瓜一笑,有人便和他打趣:“阿瓜,你是不是又捡到钱啦!”

    阿瓜不说话,嘴巴一直咧到耳朵根:嘿嘿,嘿嘿嘿~~~

    人家好奇地问他:“今儿你捡了多少?让我来看一看。”

    问了也是白问。阿瓜才不会给别人看他捡到手的钱呢。小贩们当然不会去和阿瓜顶真,非得拖着他问个水落石出不可,最多是挤眉弄眼地调侃一下阿瓜:阿呦!阿瓜,你运气噶好!怎么老是有钱捡?明天我们也要和你一起去捡钱喽!

    这话说得真不靠谱!人家阿瓜捡钱靠的是运气吗?

    才不是!阿瓜靠的是他的眼睛。

    阿瓜的脸圆圆的,两个腮帮子堆满了肉,所以他的鼻子只能委屈在两坨肉之间塌着。鼻子塌着,嘴唇偏偏不肯服输,厚厚的凸出了一截子。

    张爱玲在小说里形容一个人的厚嘴唇,用了很尖刻的一句话:切切倒有一碟子。要是当年的她能穿越到当代来看看阿瓜的尊容的话,估计她立马要把“一碟子”改成“两碟子”了。

    “两碟子”的厚嘴唇、鼓着腮和塌着的鼻子拼凑出来的该是多么别扭的一张脸啊!

    幸好,幸好这张别扭的脸上还有一双实用性很强的小眼睛。阿瓜的小眼睛有时候是电磁铁,嗞嗞的冒着电去追踪去发现。有时候又变成了一台高倍扫描仪,配置着百分百的专注去探查去确认:一毛、五毛、一元、五元、十元、二十元~~~

    照这样的节奏算一算,敬业勤劳的阿瓜坚守在菜市场的这些年里一定收获颇丰吧!

    然而并没有,一点也没有!真没有!

    怪只怪阿瓜捡钱有个毛病,他不捡一百元的纸币。不敢捡,发自内心的不敢捡。

    比如有一回,阿瓜在肉摊前面发现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发现就发现了呗,当时阿瓜旁边又没有别人,只要他脚先踩上,再把胖手一钳,那一百元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是,阿瓜不捡,不但不捡,表情还相当古怪,拧着眉紧紧地盯着地面上的纸币,嘴巴里发出短促的音节:咦啧啧……咦啧啧……

    他这么做不是诚心引人侧目吗?菜市场里人来人往的。他“咦”了几声“啧啧”了几声后,果然成功地吸引了一个路过的老太太的注意。

    老太太一看,这不是天上掉大馅饼吗?遂三步并着两步地奔过来拦到阿瓜面前,一探身,妥妥地捡起那张一百元,喜孜孜地闪人了。

    老太太以为自己抢了阿瓜的好运别人不知道,其实这短短的几秒钟全落在卖肉的蔡五爷眼里。一百元意外地易了主,蔡五爷帮阿瓜不服气:“阿瓜,你奶奶的笨蛋,一百元的钞票又不会烫坏手,你个王八孙刚才怎么不捡?”

    阿瓜立在原地笑:嘿嘿,嘿嘿嘿~~

    老太太抢走了地上的钱,阿瓜不生气。蔡五爷骂他是个笨蛋,阿瓜不生气。

    阿瓜就知道笑。

    说实话,菜市场丢钱的马大哈还真不在少数。这样的事儿后来又发生了一次,是在水产区一个卖鱼虾的摊位前。

    几只注满水的养着鱼虾的长长的红塑料盆子前,有七八个女人,手上正拿着摊主发给她们的漏勺一心一意地在水里挑挑拣拣,谁都没想到自个儿的脚后跟旁还有一张无主的百元大钞。

    一张一百元钱折了两折掉在地上,那张钱掉在那里应该是有一会儿了,在它身上踩来踩去的人前后好几拨,通通无感。地面上又湿哒哒的,钱已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没点儿眼力的话,完全看不出它是张一百元的纸币。

    阿瓜早就看见了那张钞票。但他没捡。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咦啧啧……咦啧啧……”。他就背着手站在脏兮兮的钞票旁发呆,呆了大概有两三分钟,他扭头看了看一旁还在挑鱼虾的几个女人,鼓足了勇气似的搭了搭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的肩膀:“大娘。”

    女人一愣,警惕地看了他一下:“你想干啥?”

    阿瓜眨巴了几下小眼睛,又叫人家一声:“大娘。”

    女人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人嘛,年龄比我大得多,居然好意思叫我大娘了?哼!我有那么老相吗?

    其实女人不知道,只要是来这个菜市场的女人,不管多大年纪,不管长相如何,阿瓜一律管人家叫大娘。

    阿瓜揣不出女人心里的不满,依然杵在人家面前,期期艾艾的:“大娘。”

    女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喉咙音粗粗的:“到底想干啥?你一直叫我大娘干啥?”

    “大娘。”阿瓜呶呶嘴,冲着地上的那张一百元呶了呶嘴。

    这下那女人明白了:合着他是在让我去捡钱呀!啊呦,我得快点儿!手上挑了好半天的虾子也顾不上盛了,迅速地去捡!

    凭心而论,这也不能怪她爱占小便宜,寻常的市井小民,每天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兜兜转转,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见钱不起贪意的?不想据为己有的?她捡钱心切,手臂伸得直直的,弯腰的幅度未免大了些,一旁的人自然而然地被她惊动了。

    惊动了又怎样?女人把捡到的钱捏在手心后立刻匆匆地离开了,谁好仗义执言追着去批评她?说到底,是阿瓜自己发扬风格,主动把捡钱的机会让给人家的嘛。

    鱼贩子不批评那女人,呱啦呱啦地挪揄阿瓜几句却是少不了的:“阿瓜,犯傻是不是?一百块的钱上面长刺了?怕扎到你的手?阿瓜,你老实的交代,是不是你看上刚才那个女人了,要讨伊欢喜才把钱送给人家的?”

    正在买虾的几个女人全给这话逗乐了,嗤嗤地笑成一团。

    人家笑,阿瓜也陪着笑:嘿嘿,嘿嘿,嘿嘿嘿。笑完了,两手反背,继续闷着头在菜市场里绕圈。他绕到哪里,关于他把一百元钱让给别人捡的笑话就飞到哪里。菜市场里的小贩们甚至根据阿瓜这个事创作了一个歇后语:阿瓜捡钱~~~一百的不要。

    阿瓜捡钱~一百的不要。这歇后语有点意思。

    阿瓜不知道菜市场竟然流行着这样一句与他相关的歇后语。即使知道了,他也没空理会。他很忙!

    除了正常的闷头找钱,他在菜市场里还有另一项副业~跑腿。为摆摊的小贩们跑腿。做这个,不费脑筋。

    阿瓜的主要服务项目是代买餐点。菜市场大部分的摊贩最头疼的就是早上的一顿饭。

    拿卖肉的屠夫们来说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半夜起床赶往屠宰场杀猪,惊风鬼扯的去,连滚带爬的来,生怕误了第一批从半山里下来拿货的二道贩子,哪里有时间先顾自己的一张嘴?

    再说了,不管是要吃点心还是汤汤水水的馄饨什么的都得自己跑到菜市场外面的街上去买。常态下,一个摊位只有一个人,人离岗,生意一准儿要逃掉,不是肚子实在饿得不像话,谁也不舍得离开。

    还有卖蔬菜的贩子们,基本上全是凌晨一两点去市区的大农贸市场批货,一个来回七八十里路像打突击一样地把货物拖回了镇上,天已经蒙蒙亮了。

    先盘点、整理,再一样一样地展示在货架上,一套程序做下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赶早市的人就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菜市场。这个当口,吃饭的事只能搁一边了,做生意要紧呀!

    肚子空空的做生意,滋味能好么?不是有句老话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饿慌了,想吃饭。这饭,得仰仗阿瓜去跑腿。阿瓜的跑腿费没什么规定,小贩们心里大致有数。

    早几年,物价还没怎么上涨,跑一趟,一毛两毛钱即可。眼下,钱架不住用了,阿瓜的工资也顺应形势升到五毛钱一趟。或者,五毛还不止呢。阿瓜买好点心后找零来的块儿八毛有些摊主就不要了~抵作跑腿费了。

    有时候,要买早饭的小贩好几个,这个要吃包子,那个要吃烧饼油条,另外的要吃馄饨豆腐脑儿,大家七嘴八舌的和阿瓜讲好,塞给阿瓜一只小篮子。

    也就一支烟的功夫,阿瓜拎着满当当的一篮子点心脚步匆匆地来了。众人如愿得了自己的早饭,阿瓜当场领了五角钱的报酬。各取所需,都心满意足了。

    为一个人跑一趟,得五角钱。为好几个人归拢起来跑一趟,还是五角钱。这笔小帐阿瓜不去细算,他从没觉得自己吃了亏。

    阿瓜唯一觉得吃亏的事,是菜市场的小贩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和德邻相提并论。

    德邻已经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蜡黄的长马脸。

    高高的鼻梁无肉,深陷的眼眶暗黑发亮似乎有点反光。他看人,眼眶里像架着两支突兀而坚硬的冰凌柱,不知情的人被他盯一眼,心里难免暗戳戳地发憷。

    德邻的父亲早死了,有个姐姐嫁在外省,好像是做水果批发生意的,要不是德邻神经不正常离不开人照应,寡母早就到外省的女儿那儿落户去了。

    德邻的家在离菜市场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是一座两间的年代悠久的砖木结构老楼房。有母亲在,家就在,德邻的身上拾掇得还算清爽。

    德邻也天天来菜市场,他来是为了捡东西的他单捡香烟蒂头。地上有得捡,多短都不嫌。地上要是没有呢?跟踪呀!抽烟的人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猎犬似的忠贞。规矩倒是懂一些的,不明目张胆地去抢。

    通常跟个半圈一圈的,人家便有些不忍心了,他如愿地捡到一只尚在冒着轻烟的香烟蒂头。捡到的香烟蒂头是德邻的财富。

    德邻狠狠地吸一口,再吸一口,板着的脸不知不觉地舒张开来了。

    天晓得德邻是什么时候染上这个坏癖好的。有几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烦躁的德邻嫌弃烟蒂头不解馋,居然去向别人讨。

    他这么个人,要白抽别人一根香烟谈何容易?人家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指挥他:“德邻德邻,给我敬个礼。”

    他的双眼射出的激光柱牢牢地照在那支烟上,双脚像石柱子般地拢住,左手僵硬地垂着,右手掌搁到额头上,痛痛快快地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偶尔,德邻在表演敬礼时阿瓜也凑到一边来看,背着手,歪着脑袋看着,别人大笑时他却是不笑的。

    阿瓜一出现,有闲人便拿他和德邻做文章:“阿瓜,这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阿瓜坚决地摇着他的大脑袋。

    人家故作惊讶:“为什么不是?阿瓜,德邻这么好的一个人,你娃儿应该和他做好朋友的。”

    阿瓜的脑袋摇得像只停不下来的拨浪鼓,嘴巴嘟嘟囔囔的:“我才不和他做朋友,才不和他做朋友。”

    他的否认是没用的,连德邻的老母亲都是这样认为的。

    德邻过完烟瘾后就躺在菜市场附近的某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打瞌睡,菜市场里嘈杂得像养了万千只鸭子的大棚,他偏能睡得香喷喷的忘记回家。

    他如果自己不回家,他那驼背的老母亲要踮着小脚来菜市场找。天底下母亲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儿子再怎么不成样子终归是自己生的、是自己养的,不能不心疼。她摸不准德邻在哪里,她总是先找阿瓜找到了阿瓜等于找到了德邻。

    在菜市场四处溜达的阿瓜知道德邻睡在哪里,他会耐心地把老太太领到德邻躺着的地方。阿瓜不愿意做德邻的朋友,可是,德邻的母亲真的觉得阿瓜是德邻最好的朋友。不仅是朋友,还是榜样:阿瓜不会乱走,阿瓜天天准时回家,阿瓜不捡脏东西吃。要是德邻也这样的话,该有多省心。

    这个镇上,大概就德邻的老母亲一个人希望阿瓜做德邻的榜样了。愿意的人是少了点,那也比没有一个人愿意强。

    其实阿瓜不是没有做过榜样。

    阿瓜不做榜样已经很多年了。

    婴儿时期的阿瓜是榜样。

    养得又白又胖的,胃口好得不得了还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吃好了睡,睡好了吃。从不哭闹。在村子里一班和他差不多大的宝宝中他是最乖的。

    稍稍长大了一些,他还是榜样。

    别人家的孩子皮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处处去闹腾,只有他老实听话。父母亲下地干活去,搬张小板凳让他坐在院子里,他真地坐得住,半天不挪屁股。小伙伴们扎堆一起玩,他待在墙根下一动不动,光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那会儿,大人们有干不完的活儿,人在地里累得快瘫了,回到家中净想着图个耳根清净。别人家的孩子们吵得凶,大人的太阳穴简直突突地要冒出来火星儿。

    阿瓜难得的安静。似乎阿瓜的成长开启的是善解人意的静音模式,尽管这个静音模式后

    来被县里来普查的医生安上了个不怎么动听的注解:先天愚型。

    先天愚型的阿瓜读了两回小学。

    第一次的五年制是阿瓜自己的小学。

    阿瓜最爱去学堂,每天准时地挎着小书包去,老老实实在学校坐一天再慢吞吞地回来。

    学堂里的老师把阿瓜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阿瓜坐在位置上端正得像一棵小松树。老师举着课本一边读,一边在教室里来回走动,不慎走到了阿瓜身旁,顺手用书本在阿瓜圆滚滚的小脑袋瓜上轻轻地拍一拍,阿瓜的坐姿越发地端正了。

    阿瓜的第二次五年制是陪同式:上学送,放学接。

    陪着的人是阿瓜的弟弟。阿瓜上一年级时妈妈又给他生了个弟弟,阿瓜无比喜欢自己弟弟。妈妈的左手拉着阿瓜,右手搂着弟弟对阿瓜说:“阿瓜,阿瓜,现在你要对弟弟好,等弟弟长大了,他就会对你好。”

    妈妈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希望有朝一日弟弟能成为阿瓜的依靠。

    阿瓜对弟弟真好,从小学毕业了的阿瓜,已经养得壮壮的,弟弟上学甚至不用带脚,阿瓜背着弟弟走得飞快。后来弟弟不想趴在阿瓜背上了,阿瓜是专职拎书包的大跟班:乐呵呵的大跟班。

    这一对儿小兄弟在镇上一露面,有好说闲话的人免不了要拿他们说事:明明是一个爹妈生出的孩子呀,为什么一个是读书郎?一个是木头郎?

    话有点刻薄,还真是大实话:迷糊的阿瓜有个聪明过人的弟弟。

    命运仿佛把对阿瓜的亏欠,加倍地偿还到比阿瓜小七岁的弟弟头上。弟弟是学堂里的尖子生,会写能算,是不用动脑子也能随随便便考出满分的优秀学生。

    而且,弟弟的作文写得特别有水平,在县里的大小比赛中,拿回了好几张金光闪闪的奖状。小学升初中,弟弟是镇上学堂里唯一的免考生。等到初中考高中,毫无悬念地保送。高中到大学,全县的文科状元,学校张贴了大红榜在菜市场的大铁门上,一传十,十传百,状元的名声大噪。

    弟弟的名气杨柳飞花地溅到了阿瓜的头上,阿瓜捎带着出了名:阿瓜是镇上第一大才子的傻哥哥。

    傻哥哥的路最好走,小时候怎么迈步,长大了还怎么迈步。这直溜溜的一条路阿瓜四平八稳地走了下来,头一抬,两鬓的白发瞬间让镇上年长一辈的人心里一惊:怎么,连阿瓜也老了?

    老了的阿瓜每天傍晚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他行动不便的老父亲。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心里残余的文艺情结将衰不衰,只要天晴,小镇西头依湖而建的七彩公园的落日,每天都是必看的。

    活到这个份上了,坐在轮椅上悠哉游哉的欣赏落日算不算顶好的福气?算,当然算,必须算!

    公园里的几个老先生老太太轮番地向阿瓜的老父亲表示了羡慕嫉妒恨。这个说:“阿瓜爹,你先生是咱们镇上顶顶了不起的父亲了,养出阿元这般出色的儿子。”那个接着说:“阿瓜爹,你现在过得这么滋润,全靠阿瓜弟弟阿远给你长脸啊!”

    七七八八的话里,通通是阿瓜的弟弟阿元如何的出色如何的好。

    阿瓜爹的老脸先是绽开的,蹙成一朵即将开败的墨菊。渐渐地,脸上的花瓣又放弃了聚集。他拍拍搭在轮椅帮上阿瓜厚实的大手,叹口气:“不瞒你们说啊,在你们那儿,阿元是我的脸面,在我们老两口这儿,阿瓜才是我们实打实的倚靠。不是我说阿元不好,孩子有孩子的难处,从他上大学到工作到结婚到在省城安家落户,我们老两口几乎把一生的积蓄都花在他身上了。他在省城的这些年,工作变忙了,一年回来个一两趟,工作不忙,也就节日里来向我们报到一下,几个小时而已,和我们话讲不了几句马上奔自己的窝去了。反而是我的阿瓜,你们当成傻子的阿瓜,忠心耿耿地照顾着我们老两口,他不讲究吃,不讲究穿,一点不记恨我们老两口的碎嘴,像小时候一样开开心心地听从我们老两口的差遣。他天天去菜市场捡钱,捡回来,一分一厘地交给他妈妈。他活到五十多了,孩子一样的心性,没花过我们什么钱,不叫我们帮他操心。如今我们老了,图个什么?不就图身边有个随时随地叫得应的儿子么?我的阿瓜,不比那些个做事业会挣钱的儿子差!”

    阿瓜爹的话,怎么说呢?好像是有几份道理的呀。人老了,神马都是浮云,跟前有个全心全意的子女最靠谱!不是吗?

    阿瓜傻吗?让别人去说好了!要废话的总也会来废话,推着父亲的轮椅的,自始至终还是踏实贴心的阿瓜呀。换了别人,换个花钱请来的高学历又经过专业培训的保姆,有没有阿瓜贴心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呵呵!鞋子合不合脚,也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阿瓜仍然是小镇上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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