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楼那个李大娘没了。”
刚把鞋脱掉,就听见妈说了这么一句,觉得云里雾里,隔壁楼的李大娘多的数不清。
“哪个李大娘?”我问的口气有点无关紧要若无其事,这话说出来有点心虚。
“就那个,老伴经常给画像,特别恩爱那个。”
我心里一惊,不是心痛,却十分为之难过,为李大娘的老伴儿张大爷难过。“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我今天听别人说的。”
我们家在小区认识的人不多,平时放假也是深居简出,知道张大爷和李大娘的故事是个偶然。
某天从外面和我妈回到小区,在我家楼下远远的看到树荫下一个推轮椅的大爷,轮椅上坐着老伴儿,在夕阳下定格了一幅永恒的剪影,那便是张大爷和李大娘。
“你看那对老夫妻多恩爱!”妈在一旁说,一边露出羡慕的神色。
“你和我爹以后肯定也这么恩爱!”
走近了,听见大爷居然在轻轻哼唱,像是昆曲。张大爷眯着眼睛,唱的静悄悄的,唱的自己嘴角上扬,坐在轮椅上的李大娘轻轻晃着头,不时的和上几句。我们看的入神,忽然李大娘像是呛住了,咳了几声,张大爷的昆曲戛然而止,连忙弯下佝偻的腰,帮老伴捶背,眼中满满的担忧。罢了说:“行咯,咱们回家喽,回家给你画像!”说着缓缓转过轮椅,我看见李大娘笑的像个初恋的少女,还不住的捋捋斑白的头发。
我忽然很感动,很羡慕,完全没有顾及行为是否得体,快步上前:“大爷,我能给你和大娘拍张照吗?一旁坐着闲聊的几个人也纷纷侧目。”张大爷收起笑容,一脸的严肃还有点慌张,用手挡住我的相机说:“不不,我们不上电视,不拍。”这话可把我们都逗笑了,敢情大爷把我当记者了。我忙解释道:“大爷我不是记者,就觉得你和大娘特别好特别恩爱。”
大爷的脸色好多了:“那也不拍,一把年纪了,还拍什么了,走了。”周围的人和我们一样,目送着大爷推着大娘离开,慢慢的。脚步慢慢,感情慢慢,时光也慢慢,慢慢,这两字我真爱。
“他们不会拍的,这俩人挺多年了,吃不少苦,我们好多年邻居了。”一旁闲聊的一个说。
“真的,感情是真好,不像我家,鸡飞狗跳的!”
“你应该去他家看看,满墙都是李大娘的画像,各种各样的。”
我在一旁听着,怎么感觉大家好像真的把我当记者了。
“全都是张大爷画的吗?”听到满墙的画像,我有点惊讶。
“当然了……”
之后,我和妈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听着张大爷和李大娘的故事,看着太阳沉下去,星星闪烁起来。
张大爷和李大娘生长在文革时期,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张大爷经常带着李大娘去小溪旁,花丛里,和各种奇妙而美好的地方,同所有的恋人一样,嬉笑打闹,享受纯真的爱情。谁都曾年轻过啊,眼前浮现出大爷和大娘在花丛中嬉闹的样子,大爷摘下野花戴在大娘乌黑的发辫上,两个人依偎着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我笑了笑,听大家继续讲下去。
张大爷和李大娘都喜欢昆曲,小时候两人经常模仿着昆曲演员,甩着袖子对唱一段《牡丹亭》。张大爷与李大娘,如我们期盼的那样,成了婚。
好景不长,婚后不到半年,张大爷被打成右派,开始了牢狱生活。被抓走之前,他就有所预料,反而一直安慰着李大娘,叮嘱她各种生活琐事。据说被抓走那天,两人如往常一样唱着昆曲,李大娘唱的带着哭腔,再后来已发不出声音,张大爷一直唱着,眼圈发红,被抓走时,刚好唱到第六出《怅眺》。
我有点唏嘘,自古好事总多磨,更何况是那样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想来如今我们的生活平淡安宁,这使我不安。
后来啊,张大爷在牢狱中思念李大娘,就在夜晚瘫着疲惫的身体凭着心里的记忆画李大娘,起先在地上画,后来在手心里画,罢了便把还有余温的掌心贴在心头。
文革结束后,张大爷被放回家,没有人知道两人在时隔多年相见时是什么样的场景,可能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而我脑海里的张大爷对李大娘说:“咱把没唱完的牡丹亭,唱完吧。”
之后两人的日子终于归于平静,可以正正当当的在好年华享受当下。张大爷经常会给李大娘讲起自己的画,李大娘各种姿态的画。李大娘一句:“在哪里呀。”“在心里!”“切。”李大娘一撇嘴,笑了。
张大爷开始给李大娘画真正的画像了,李大娘做饭的,看报的,睡觉的,各种各样的,贴满了墙面。李大娘不乐意,觉得来人看了丢脸,张大爷偏不听,他说,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到你了,眼里都是笑意。
前几年李大娘瘫痪在床,张大爷身前身后一刻不离,照顾的无微不至,整天都是乐呵呵的,仿佛照顾李大娘乐在其中。他说李大娘等他这么多年,自己这点苦不算什么。他仍然每天给李大娘画像,这已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每天推着李大娘出来遛弯,带她看日落,为她唱昆曲,李大娘开心,张大爷就乐的像个孩子。
“那他们没有孩子么?”
“他说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老伴儿,她受了太多苦。”
这便是张大爷和李大娘的故事。
我和妈坐在床上聊起来。妈说,张大爷现在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走路也不顺溜,遇到了也猜不出他的表情,拿着李大娘的画像到处走,走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看两人一起看过的风景。后来有人说看见张大爷在大娘坟前种满了鲜花,盘坐在坟前,一张张的拿出画像,“月儿,你看,这是你做饭的时候,很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月儿,这是你那次睡觉的时候,皱纹压的更深了,还是那么好看……”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
大家说张大爷可怜,可我觉得,更多的,张大爷希望是这样的结局,若是他先走了,怎么放心留李大娘一个人再次伤心呢。
有天急匆匆回家,碰到张大爷,坐在曾经无数次与张大娘一起唱昆曲的树荫下,轻轻的,唱着《牡丹亭》,双手抚摸着画像,眼里,久久的怅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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