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画鹰者,最数姜楚公。—清·谭宗浚·《吕纪画鹰歌》
唐朝时的楚国公姜皎擅画鹰乌,被誉为“鹰画第一人”,他早在李隆基还是临淄王时就倾心相结,后面更是参与了诛杀韦皇后的“唐隆政变”、铲除太平公主的“先天政变”等一系列行动,为唐玄宗登基称帝、开创“开元盛世”立下汗马功劳。
姜皎自然也因此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官至殿中少监(皇帝的大管家)、太常寺卿(九卿之一,掌皇家祭祀),封楚国公,实封四百户,成为当时最为得宠的大臣,没有之一。
一:君臣之间的神仙友谊
01 友谊之树
唐玄宗对他宠爱到什么程度?根据《旧唐书·列传第九》记载:
玄宗即位后,经常把这个好哥们喊到皇宫大内饮酒作乐,“与后妃连榻,间以击球斗鸡”,姜皎还大咧咧称唐玄宗为“三郎”,唐玄宗也呼其为“姜七”而不名,“兼赐以宫女、名马及诸珍物不可胜数”。
有次最为夸张,喝得醉醺醺的两个人,勾肩搭背在大殿前一棵树下嘘嘘,姜皎来了句:“这树长得好,让哥们滋得痛快!”
等他回去后,这棵浇灌了两人“友谊之水”的树,已经被唐玄宗下令移植到姜皎家院子里,只是为了让好兄弟以后都“滋得痛快”。
02 狂撒狗粮
如此宠遇,不免惹人眼红,面对流言蜚语,唐玄宗为此甚至亲笔写了道《褒楚国公姜皎诏》。
里面洋洋洒洒数千字,详细列举了姜皎的拥立之功, “洎朕祗鹰宝位,又共翦奸臣”。这么一位好兄弟、好同志,“朕酬之未补,岂流言之足听”。
最后他还要“宜告示中外,咸令知悉” ,霸气回应,我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姜皎就是朕的好兄弟,朕就是要对他好,你们是不服还是怎么滴?
这与其说是一道诏书,倒更像是热恋期的情侣在秀恩爱、撒狗粮,而且这波狗粮撒的如此猝不及防,把天下人都撑得闭嘴了。
而受到唐玄宗如此偏爱的姜皎,却在自己人生巅峰的时候流落异乡,生命也戛然而止,强烈的反差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至于民间野史,更是对这段传奇的君臣友谊,有着近乎魔幻的演绎。从姜皎与唐玄宗最初的相识,直至他最后的死亡,尽皆充斥着咄咄怪事。
二:初相识,今日天子来
如果让你穿越回到隋朝末年,你是不是应该紧抱李世民的大腿?
而姜皎不是先知先觉的穿越者,在那种局势难明的情况下,他又为何初识李隆基,就死死认定其日后必为天子?
01 和尚是个真菩萨
长安年间(701-704年),担任尚衣奉御(掌供冕服、几案)的姜皎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心态却还年轻的很,最大的爱好就是 “左牵黄,右擎苍”出门打猎。
尤其是他熬的一手好鹰,闻名长安城。他能成为当世画鹰第一名家,应该跟这脱不了关系。
姜皎有次打猎回来,就见个和尚杵在自己家大门口。姜皎有点不爽道:“哪来的臭和尚站人家大门口,好狗不挡道。”
和尚也不动怒,只是呵呵一笑道:“贫僧只是想找施主化个缘。”
呦呵,这和尚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刚想发飙的姜皎突然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想讨饭是吧,可以,定然让你满意。”
说罢他唤来随从耳语一番,随从也带着一脸坏笑,很快就从家里端来一盘昨夜剩的肉。哪知道和尚也不言语,端着盘用手抓着就吃,很快风卷残云,嘴一抹告辞走了。
姜皎还在哈哈大笑道:“也亏他走得快,不然定轻饶不了这个吃肉的假和尚……”
身后随从却俱都鸦雀无声无人附和,姜皎正觉奇怪,只见一个随从指着被和尚搁在门口的盘子道:“主人,你看……”
姜皎这才发觉,方才和尚在众目睽睽下吃光的一盘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盆里,就像根本没人动过一样。
姜皎这才知道,和尚还是个真菩萨!当即惊呼一声:“还愣着干嘛,都给追!”说罢,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02 见到真人自然富贵
姜皎追上和尚,下马恭恭敬敬请问他是如何办到的,和尚只是笑而不语。真人当面,如何能够错过好机会,当即姜皎又求和尚指点迷津。
和尚这才开口道:“你日后定当大富大贵。”
姜皎先是大喜,随即又有点不太自信,就自己这样整日斗鸡走马,不思进取的废柴?他追问道:“怎么能得到这场大富贵呀大师。”
和尚道:“见到真人,自然就富贵了。”姜皎问道:“那何时得见真人。”
和尚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远方道:“今日就可以见到真人!”
姜皎看和尚言之凿凿,不由心头火热,家也不想回了,当即道:“那就请大师跟我再出去转转,如你所言,自然大大有赏,如有虚言,呵呵……”
姜皎一行人当街带着和尚又出城去瞎转悠,转得姜皎都想发飙了,却见远处也走来一队人马,看起来也是哪家出来游猎的纨绔子弟。
03 志同道合的尚辇奉御
对方领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长得面如冠玉,英武不凡,正是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也是个打猎发烧友,视线先被姜皎手臂上立着的一只鹞鹰吸引,不由主动开口道:“这莫不是姜皎姜大人所养的鹞鹰?传说它迅捷无影、万金不易,实乃长安鹰王。”
姜皎自得一笑,碰到个识货的主,当即点头应是。少年李隆基大喜,当即与姜皎攀谈起来。
此时不过是个富贵闲王的李隆基正担任尚辇奉御(掌管皇家内外闲厩马匹),跟姜皎担任的尚衣奉御一个管马,一个衣服,说起来两人还是同事,只不过大家平时都不怎么去上班,是以直到现在才算认识。
这两个人志同道合聊得兴起,索性合做一伙再打了场猎,直到天色已黑,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而先前那和尚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随从竟然一个都没注意到。莫非是那和尚圆不了慌所以提前逃了?玩得尽兴的姜皎也懒得去管了。
04 今日天子来?
等再回到家时,就见大门口又站着个女巫,姜皎惊愕道:“莫非你跟那和尚是一伙的?难道也要忽悠我今天要见贵人?”
女巫一笑道:“正是。”
姜皎哈哈一笑道:“我都打道回府了,天也黑了,我就搁家待着,你看看我还能遇到什么贵人。”
女巫道:“今日天子来。”
姜皎笑道:“天子自然在宫里坐着,还能来看我不成?”说罢,让左右将女巫赶走。
待姜皎刚换好衣服,正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喝茶的时候,突然有人叩门,下人来报道:“老爷,有个自称三郎的人来求见。”
姜皎一惊,赶紧出门去查看,却见正是刚结识的小兄弟李隆基,只见少年李隆基冲着姜皎一礼道:“不好意思呀姜兄,今日贪玩城门已闭,我就想着能否来姜兄这里借宿一宿。”
李隆基后面在《褒楚国公姜皎诏》中自称:“朕常游幸於外,至长杨鄠社之间,皎於此时,与之累宿。”
三:行将终,红粉化骷髅
因为那不可言说的原因,姜皎从此对李隆基那是有求必应,掏心掏肺,后面无论时局如何艰难,他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李隆基一边,把李隆基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而李隆基登基后,对这个铁杆死忠的好兄弟,那也是解衣推食,极尽荣宠。可就在姜皎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时,于唐玄宗开元十年(722年),姜皎却遭遇一桩咄咄怪事,也让他的荣华富贵之路戛然而止。
01 姜楚公游禅定寺
长安城西南隅的禅定寺,始建于隋仁寿三年(603年),乃隋文帝为皇后独孤伽罗祈祷冥福所立,设计规划出自隋朝著名建筑大师宇文恺之手。
该寺规模宏大,占永阳、和平两坊之东半部近六十公顷,唐高祖李渊武德元年(618年)将其改名为“大庄严寺”,不过长安百姓仍习惯称其为禅定寺。
这里殿宇壮丽,多有名家墨宝,已经成为长安城内的地标性建筑,也一直是京城士庶黎民游览避暑、登高远眺的打卡胜地。
这年的重阳节,京兆府为带动旅游经济,专程在寺中举办盛大晚宴,还特意邀请到当朝第一宠臣姜皎大驾光临。
02 奇怪的绝世美人
晚宴在寺中塔楼上举办,这里凭窗远眺,长安城灯火阑珊,而塔内点着牛油巨烛,照得犹如白昼,达官显贵列席而坐,又有歌伎舞乐助兴,好不热闹。
姜皎自然坐在上座主位,一群人争相找他敬酒拍马。而先前献舞的歌伎也纷纷散入座中,给诸位达官贵人劝酒。一时衣冠鬓影,觥筹交错,暗香浮动,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中有位歌伎,尤为冷艳清丽,堪称绝色,成为全场男人的焦点。即便姜皎这等老江湖,也不禁注目了好几次。
很快有心人就发现一个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这个歌伎无论是给人敬酒还是整理被人轻薄凌乱的衣衫鬟髻,手似乎都遮掩在宽大的衣袖中,并不见露出纤纤玉指,就连一次都没有!
很快在几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下,其他人仔细留意打量,还真是!
就在这位歌伎端着酒杯,款款向主位的姜皎走来时,大家一边不自觉让出条道,一边脸上都露出一丝男人才懂的迷之笑容,心底还带着点些许失落:唉,这等绝色美人,看来也只有楚国公可以享用了。
姜皎见状也是微微一笑,虽然已过知天命之年,可如此绝色乃是平生仅见,他不禁也略微摸了摸酒杯。
03 红粉忽然化骷髅
就在歌伎离姜皎只几步远的时候,突然斜刺里竟然窜出个宾客,此人浑身酒气,不然岂敢如此放肆?
只听此人借着酒劲出言调笑道:“姑娘如此绝色,为何却始终无缘得见姑娘的纤纤玉手,难不成你跟国公大人敬酒,也会吝啬不成。”
本来大家想要将这个醉鬼拉回来,听到此话又就顿住了。这个醉鬼也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他们也很好奇这歌伎的手到底是如何的玉洁冰清。
歌伎却只是冲着姜皎嫣然一笑,看也没看那个醉鬼,一言不发就要绕过去。醉鬼见此似乎被激怒了,仅有的一丝理智也被那种蔑视所浇灭,突然狂笑道:“莫非姑娘的手有六根指头,所以不敢见人?”
说完,他突然就将手伸进歌伎宽大的衣袖中用力一扯,只见那绝色歌伎轰然倒地,衣袍散开。
只见哪里有什么绝色美人,锦绣华袍包裹着的,分明是一具干枯骸骨!
醉鬼吓得大叫一声,什么酒也醒了,满堂宾客歌伎无不哗然四散。姜皎看着眼前这一幕,即便他自问什么大风大浪也见过,眼前怪异却仍让他强自镇定地紧紧握着手中酒杯。
四:兄弟家事也是天下事
出了这桩怪事,京城中人议论纷纷。而贵为楚国公的姜皎也觉得晦气异常,回去后心中仍然无法恢复平静,因为他忽然想起最近发生的一桩事,更觉忐忑不安。
01 哥们我想离婚了
具体是什么事情呢?原来就在几天前,好哥们李隆基又把他喊进皇宫喝酒,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要说什么歌伎舞乐,就连随侍的宦官宫女都没见。
酒过三巡,两眼通红的李隆基突然看着姜皎道:“姜七,你说我把皇后废掉如何?”
姜皎本能一惊道:“三郎,你怎么会动这个念头?皇后跟你可是患难夫妻呀,有时候嫂子说话是不太好听,可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李隆基见状也只是摇头苦笑一声,随即倒头就睡。姜皎出宫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02 将门虎女王皇后
世人大都只知后来杨贵妃,却不知道李隆基的第一任老婆叫做王菱,也就是历史上的王皇后。她乃梁朝冀州刺史王神念之后,祁国公王仁皎之女,唐玄宗李隆基的结发妻子。
她在李隆基还是临淄王时就成为他的正妃,不仅姿容秀丽,还有胆有识,可谓智勇双全的将门虎女。
在武则天统治时期,以及后面韦皇后及太平公主等强敌环伺下,两口子可谓同甘共苦,算是创业夫妻。
王菱亲身参与了一系列重大事件,堪称帮助李隆基登基称帝的功勋元老。《旧唐书》称:“临淄王时,纳为后妃,上将起事,颇预密谋,赞成大业。”《资治通鉴》云:“上之诛韦氏也,王皇后颇预密谋。”
李隆基登基后,王菱顺理成章地被册立为皇后。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她说不定又能成为一个长孙皇后似地人物。
可惜王皇后命不好,十几年来始终没有生下一个儿子。这对于一国之后,帝王之家,可是致命的弱点,随着唐玄宗的新欢武惠妃产子得宠,王皇后更是色驰爱衰,心中难免不悦。
以王皇后的性格,自然就有些埋怨的话,“时对上有不逊语,上愈不悦”,夫妻二人渐行渐远。
甚至李隆基渐生废后之心,欲以武惠妃代之,可这事不好跟别人商量,只有找来好兄弟姜皎。
03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王皇后可是糟糠之妻,她及其孪生胞兄王守一,当年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跟着李隆基创业的好伙伴,论交情,大家可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呀!
姜皎出宫后,越想越觉得三郎糊涂了。不行,在我心中大嫂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皇后!
当即他悄悄去找到王皇后的亲哥王守一,告诉了他李隆基有废后的意思。这可把王守一急得,当即又找来自己的妹夫,担任国子祭酒的嗣濮王李峤商量。
听了这话,不知道李峤本身就是李家宗室,还是早就看姜皎不顺眼,他竟然转头就去找唐玄宗告密!
第二日朝堂上,被王守一“不小心”走漏出去的“废后”的大事,已经满朝皆知,朝中大臣果然如预料中一样,纷纷反对。
大意是,皇后没儿子想换人可以理解,可那武惠妃却是武家的人!武则天乱唐的前车之鉴刚刚过去,怎么能又让一个武氏入主东宫?绝对不行!
在朝堂被大臣们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李隆基,只能略显狼狈地让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心里已经将姜皎恨得牙痒痒。
好嘛,我把你当兄弟,想跟老婆离婚这么秘密的事跟你商量,你转头就去告诉我大舅哥,告诉我老婆,然后被七大姑八大妈围着数落,换你气不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舆论涛涛,婚是暂时不能离了,满朝大臣干不掉,可我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姜七?!
04 自古伴君如伴虎
很快,在唐玄宗的默许纵容下,许多早就对姜皎羡慕嫉妒恨的大臣,立马就跳出来攻击姜皎:“泄禁中语” 。
所谓帝王无家事,在姜皎看来,不过是劝兄弟别抛弃结发妻子,可他却忘记了好兄弟还是位皇帝呀,从国家层面上看,这就是泄露国家机密没跑了!
姜皎一案由宰相张嘉贞亲自审理,希旨构成其罪:“皎妄谈休咎”,奏请“先决杖,配流岭外”。
唐玄宗很快就批复道:“秘书监姜皎……假说休咎,妄谈宫掖。据其作孽,合处极刑,念兹旧勋,免此殊死。宜决一顿,配流钦州。”
大意是以前有功劳不假,可这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结果被狠狠揍了六十大板的姜皎,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上路了,可能伤口感染,年纪也大了,“行至汝州而卒,年五十余”。
没想到红得发紫的姜皎就这么死了,朝中大臣一片哗然,“时朝廷颇以皎为冤,而咎嘉贞焉” 。
人就是这么奇怪,姜皎在的时候他们眼红,可如此得宠的姜皎就这么死了,又不由让人生起兔死狐悲、伴君如伴虎的寒意。姜皎尚且如此,那我们要是犯了什么事呢?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05 多情自古空余恨
而最为害怕的就是王守一和王皇后,连姜皎这个皇上最为亲密的朋友,都因为替自己说句话死了,皇后之位是废定了,别看李隆基现在不吭声,可后面肯定憋着大招呢。
除非,王皇后能够生下个儿子!
可越急越出错,后面王皇后听从大哥晋国公王守一的安排,采用霹雳木(即雷击木)求子的方式,结果被武惠妃抓住机会,炮制成“符餍”案件,坐罪废为庶人,幽禁冷宫。
王守一被赐死,而王守一的妹夫,那个告密的嗣濮王李峤受牵连被夺爵贬为邓州别驾,真是损人不利己呀。
废后三个月后,开元十三年(725年),王皇后郁郁而终。念在往日功劳和情分上,唐玄宗令其以一品夫人之仪葬于无相寺。宝应元年(762年),唐代宗念及王菱对唐肃宗的抚育之恩,恢复皇后称号,迁葬于玄宗陵墓。
后面,“玄宗复思皎旧勋,令递其柩还,以礼葬之,仍遣中使存问其家。十五年,追赠泽州刺史”。
看来不论关系再铁,都不要过线呀。不过线,才能越走越长久,反之,关系随时都会破灭。即便姜皎与唐玄宗,友谊的小船也是说翻就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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