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利主义的玩物丧志

假如你痴迷于某种爱好或精神追求，不论是爱好音乐绘画摄影还是文学，你将大把时间和心思都耗在了你的爱好上，虽说是业余爱好，但是你自信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准，不过这项让你痴迷的爱好并不能帮你赚钱。如果有人因此指责你没有上进心，说你玩物丧志，责备你不干正事儿，我想你一定会与之争论一番。

你当然不会认同指责你的人对你的评判，你认为你有健康的正当的精神追求，那正是积极的人生态度的证明。但是指责你的人却希望你能活得现实一点儿，不要躲进你的精神追求里，那就是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看来，当我们谈论玩物丧志的时候，我们很可能会用不同的评判视角和评判尺度，我们很可能没有共同的评判基点。指责你的人显然是从经济的角度、用经济的尺度来评判你的爱好和追求，或者说采取了功利主义的态度，认为你的精神追求没有回报，但是却假借了道德的角度和尺度，判定你追求个人兴趣和爱好就是不思进取，是不正当的。而你恰恰是从道德的角度、用道德的尺度在为你的精神追求做辩护，认为那是正当的、无可指责的。

必须承认的是，对玩物丧志的行为，世俗的眼光总是从功利主义的视角来评判的，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一名摄影爱好者作为志愿者参加了保护云南一种珍稀天鹅的环保行动，为之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一档电视采访节目中，这位摄影爱好者讲到对他失望至极的妻子曾威胁他说：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他后来很可能与妻子离了婚。

如果这位摄影爱好者因追求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而名利双收的话，他的妻子很可能就会转而支持他的这种“玩物”行为。那么，他的妻子的态度就是功利主义的。

一名沉迷于网游的少年，会为其“玩物”行为招致家长和老师的严厉指责和批评，而一旦这位少年玩成了网游高手，有幸加入专业化的电竞俱乐部，在电竞国际大赛中斩获大奖，从此成为职业电竞选手，这名少年可能就会得到广泛的夸奖，而不是批评，他的玩物行为就不再是丧志，而是“得志”了。

玩炒股的人玩成功了赚了大钱，就是股神，玩赌博的人玩成功了发了大财，就是赌神，玩炒股赔光了玩赌博输光了，就是玩物丧志的赌徒。

从这些评价的反转，可以见出成王败寇的功利主义的态度。

玩物丧志自然也就上升成了一个道德哲学的话题。

一个人如果因为在职场打拼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而因此觉得自己有资格轻视或指责别人玩物的行为，那么这个人需要拥有良好的自我感觉和让人钦佩的心理素质。他工作确实挺拼的，但是他每天的时间和精力无非就是耗在会议电话邮件上，还有就是大量工作上的应酬，他自己可能都说不清楚他的价值是什么。他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刷手机 --- 这么说或许有点儿刻薄，大学毕业以后，他已经记不得读过什么书了，要是他听说过一名北大教授广为流传的那句话“如果你很久没有读书了而且没有负罪感，说明你已经堕落了”，他也不会自责不求上进，他会自我辩解说工作太忙应酬太多没有时间读书。当然读不读书对他的工作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更不会耽误他挣钱。不过，如果他有自知之明，他就不会对别人玩物的行为说三道四，他自己也在玩物，这个所玩之物就是工作，那只不过是名正言顺的玩物，让他在道德上心安理得罢了。

所以，当我们要对别人“玩物”的行为做评价时，要当心我们是否自信过了头，我们是否有资格对别人的行为做评价。

如果说沉溺于某种嗜好不能自拔，而丧失了世俗的上进心，就是玩物丧志的话，那么专注于某种精神追求和愉悦而丧失了追求“物欲”的野心或志向，就很可能同样会在道德上被指责了。

一名生前潦倒寂寞身后成名的诗人或艺术家，像济慈或梵高，更容易获得人们的追捧，人们自然不会因为他不善生计而指责他追求诗歌或艺术是玩物丧志，因为诗人和艺术家为这个世界创造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许更是因为诗人和艺术家的名声让人敬畏。我们倒是会因了功利主义的态度，希望这样潦倒的诗人和艺术家来得更多些，诗人和艺术家的成就与他追求世俗物欲的“志向”大致是成反比例。不过，如果一名追求诗歌或艺术的人没有运气获得生前或身后的成就和名声，他就可能会被列入玩物丧志者的行列。

所以，这里要分辨清楚的是，什么叫玩“物”，丧的又是什么“志”，从道德上讲，一个爱好和追求，如果能让你的精神充盈快乐，让你变得更有趣味，更有生活的热情，会让你变成“更好的自己”，那么这样的爱好和追求就是健康的、正当的、可取的，你就不是混日子得过且过，尽管它不能让你获得经济上的利益。

但是坚持自己正当的精神追求有时却并不容易，需要道德上的强大勇气来支撑我们走向自己的远方。

不过我们还要把握好人生的比例感，不要使我们的精神追求失了分寸。做一名追逐自己的精神天堂，或自我放逐到精神孤岛的流浪诗人，说来浪漫，他们被传诵的故事和诗歌或许脍炙人口，但是那样的浪迹人生往往以悲剧收场。那样的人生同样是不健全、不可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