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看爱情片,青春剧,韩剧什么的,因为那里的场景和情节,离我的生活很远,甚至于背道而驰。再狗血的剧情,再悲戚的恋爱,都不过是虚幻的烟云。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对情感弱者的怜悯,是深谙消费心理的一种营销。
也许是幸福过度,某些人或者每个人的心里的一部分,总要给自己找一些痛苦的人与事来哭哭涕涕,好让幸福的高手不那么孤独——姐,哭的不是自己,而是寂寞。
《乌龙山剿匪记》、《林海雪原》,甚至于最近的《湄公河行动》,于我青春年少的生活境遇则更为贴切,共鸣——那几乎就是一个穷山恶水的边鄙之地,在二十多年前,翻越国境比达一个国内的大城市更为方便。
每每看到街头公交车站里,穿着校服拥吻的中学生们,暗自内心的羡慕。我们也有青春,就象他们一样的荷尔蒙,未曾改变多少的运动式校服,以及那个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心仪对象。只是,场景不再是身后的高楼大马路,远处背景的招牌灯光,而是夕阳下的丛林、连绵的稻田、儿童嬉戏的河流,就象在农田里犁出的道道沟堑,在田垄上再栽上香蕉树,也象原本就按着轨迹生长的青葱年代。一切还带着一点原始而野性的90年代。
有时候,让思想陷入诸如时间、空间、维度、生命、轮回之类的概念里,就会恍惚地浮现很多旧时的印象来,仿佛人生没有多远,即使未来,也可以预知。
《似是故人来》,是一首关于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爱情故事。但对我来说,对并非如此。如果你经历过失恋、亲友失去生命的痛苦,那么你就会能够刻骨铭心地理解什么是: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事点点,风雨声绵绵,似是故人来。
里面所描绘的意境了,特别是南方、乡镇,那些个多雨而孤寂的夜晚。
这两天,忽然很怀恋这首歌,想起少年时在小镇上的日子,还有我那个现在还在吸毒的表哥……这首歌也是他的最爱。
先说小镇,它离越南不远,但也不近。90年代,开放边贸,小镇没有撸到好处,却不慎迎来了毒品走私,一时间群魔乱舞。
小镇的乱象也越来越多。
隔壁黄家,孙子吸毒,不知什么时候藏着的手榴弹,把自己的左手腕给炸掉了。尔后,又因为毒瘾发作,逼奶奶要钱,不幸把奶奶杀害。
某家,原来经营生意挺好,又是不幸,家里的三个男孩子全部染上毒瘾。在死了两个之后,父母绝望无助,只能带着最后一个孩子,举家迁走,远离伤心绝命之地,可谓“家破人亡”。
然后有流传,说是伤心欲绝的父亲,给儿子注射了过量的毒品,结束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全家人的梦魇。
路远人稀的路上,开始出现拦路抢劫。然后开始蔓延到家门口的巷子里,粉仔们拿着牛角刀,抢劫赶街的农民。仿佛只要他们不认识你,你就会成为被劫的对象。
家徒四壁成为所有粉仔的标配,连屋瓦木料都拆了换取毒品。某个粉仔把房梁拆了下来,扛在街上走,街坊明知故问:你这是要做什么?答:挑水。
小镇上人心惶惶,派出所里的2个警察,对这一切也茫然无措。
从县城的戒毒所里流传出来的笑话也越来越多,一天两顿清粥,粉仔们点着蚊香,诅咒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亲友。然而亲友宁愿让他们饿死,也不愿意再接回来。
只要隔段时间,某人瘦一点,立马成为被亲友怀疑,并成为隔离重点观察的对象。
可怕的爱滋病也在人群中谣传!
仿佛一夜之间,原本安祥平和的小镇,突然地就转变了模式,魔幻而疯狂。
死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有时候,你的悲剧,也许会博来一两声叹息,也许会成为街头巷尾、饭后乘凉的笑话。
没有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怜悯与嘲弄的对与错,在一个民风彪悍的熟人社会里,道德审判除了会招来棍棒之外,并不会让个人形象有多大加分。
我那时候读高中,表哥已经是小镇上颇有名气的的帅气小流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总之没见他象其它兄弟一样,要干农活,每天游手好闲,还有很时髦的衣服穿,是他们家里被责骂的对象。他却无所谓并且还得意,经常对我说,谁欺负你,你要告诉我!翻译成电影台词就是:我罩着你。
他的许多朋友也被大潮冲下了海,成了粉仔,他却若无其事,仿佛就是一个行走在毒品上的刀锋战士。
有段时间,他和道友们一起,带了我去吃宵夜,他们在喝酒的时候,他就交一个火柴盒给我保管,我于无人处打开,发现都是用锡纸包着的白药粉。我当然知道那就是白粉,毒品海洛因,不过那时年少轻狂,不知江湖险恶,竟然还觉得自己接近了黑道,有点古惑仔的英雄本色,颇为得意。
然而我妈知道了这件事,把他召到家里,一顿臭骂。从此,他再也不带我出去。江湖之路才起步,就死火了,我依旧在暗夜的阁楼上,听着收音机,读各种书。
因为父亲早几年离世,若大的房子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怕不安全,于是就唤他过来住。
他却是经常半夜来叫门(其实也就是十二点,小镇人早睡,晚上十点后,街道上黑暗且寂静无人),有时候还带来其它朋友。他送了一盒磁带给我,里面录的全是梅艳芳的歌,他对她仰慕至极,每次都要放来听,特别是那一首《似是故人来》。不过,我那时候却嫌这首歌太平缓安静,不象其它的《坏女孩》、《淑女》、《烈焰红唇》那么动感快节奏。
后来,要去大城市读书,临走的时候,他忽然带着忧心地对我妈说:这孩子太老实了,怕他出去会被人欺负。
几年后,再回来的时,他已经染上了毒瘾,当中还发生了一件命案。他们一帮人晚上一起喝酒,结果有人醉酒闹事,打了起来,当时就死了一个。他们全部人都被抓去派出所拷问,一个个被上了刑,然而依然没有人供出谁是凶手。这案子现在也不知破了没有。他却因为嫌疑较轻,被放了出来。
我妈心痛他,却又恨他不成人样,每逢见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没死!?却忍不住他的哀求,给几十块钱。
象所有人经历的过程一样,他开始消瘦、腊黄,脸皮松弛,眼角有了皱纹,手臂上的块状肌肉也被抚平了。但他还没死,另一个吸毒的表哥却先死了。再然后,就是我妈去世了,他却依旧活着。办丧事的时候,他晚上守了几个钟头的孝,然后就是照例地跟我要钱。不敢要多,要十块钱,买烟。想了想,又加多了十块,要吃宵夜。我也不敢多给,多给了他直接去买粉(海洛因毒品)。
一个街头小流氓,堕落如此——其实应该说,本性未改。我和他共同经历了过去,他却不能够有能力、有勇气改变自己的未来。
和他同一批的人,陆续死去。小镇风云,转晴。
他们用自己鲁莽的冲动、青春的生命,成了年轻一代可怕的教材,人们开始有意识地远离。
我本来想写一首诗,长一点,题目就是90年代未的忧伤,但是终究没有完成,根本没有开头。时间不是一把杀猪刀,只是周而复始,无限循环的春种秋收,小镇的创伤在这样的无知觉的轮回里,慢慢抚平。十几年历程,波澜不惊,却又诡异暗黑。伤痛,只留存于每个被伤害到的家庭里面。编剧们不屑采写,电视上不让播。
对于生长在苍茫大地、农耕文明末期的、自生自灭、安心地接受一切磨难的人民来说,那十几年,死去一批年轻人,都是可以翻过去的一页。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令人麻木,毒品泛滥,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并学会了与它和平相处。它,有可能就象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一样,既然无法离开,就找一个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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