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故渊

云溪城南头集市新开了一家店，一家很奇怪的店。

“李大婶，我听刘家小郎君说，南头集市开了家叫什么‘古原’的店，专门卖酒，是不是？”

“不是‘古原’，是‘故渊’，说是天下的酒没有在这儿找不到的，倒是好大的口气。也不知道那老板为啥要起这么个名字。”

“李大婶，他们都说这家店很奇怪，不就是卖酒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哦，这个呀。听说那老板立了一条规矩，好酒不用钱财换，得要拿出他满意的东西交换。听说，就算是一句话也可能换到一坛佳酿。”

“这是什么规矩？怕不是那老板拿不出好酒，故意搪塞人吧。一句话，一句话有什么用？还要他满意，谁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还不止，听说这店不仅卖酒，还可以换物。”

“换物？”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怎么问这么多，莫不是动了春心？我倒是听说那老板长的挺俊的……”

“哎呀李大婶您说什么呢，快回去吧……”

南头集市，故渊。

听了那神棍的话，我在这云溪城开了家店。我不是很懂做生意，也不知道卖什么好，还是云珋山上的一只狐妖给我出的主意。因为茶酒都是官营，这只常在人间混迹的狐妖在官府给我弄了什么经营权，还帮我弄到了足够的本钱和货物来源，并自愿在店里帮忙。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热心，但我懒得去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都不想去管。更何况有个妖愿意帮我总是好的。话说回来，做个甩手掌柜，好像也不错。

狐妖叫林奕，他说在人间行走，名字越普通越好。不管怎么说，在大部分人心中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是因为名字太招摇，让人注意到，也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也许在世人心中妖是会法术的，能轻而易举的取人性命，从来是人躲着妖。其实不然。林奕说，这世上最能毫无顾忌生活的只有人，还是普通人。有了力量，就有了更多的束缚。那些妖修和修行之人，比之常人却更要小心翼翼。很多妖比普通人还要老实本分，怕被修仙之人讨伐，怕天劫，怕天谴，一直低调行事，怕因为暴露妖的身份而无法融入人类。凡尘烟火，是最吸引他们的，比入仙籍还能激励他们修行。

因为真实。

这是真真的一伸手便可触碰的到的。鲜活的生命，丰富的情感，复杂的人性，人世间百态横生。妖毕竟是少部分，他们的世界要冷清的多；修仙之人更不必说。唯一能在生灵数量上胜过人间的只有冥界。可冥界阴森黑暗，死气弥漫，毫无生机可言，有的只是亡灵。更何况亡灵本来自人间，割舍不下凡尘俗世，常常流连人间。也正因为鱼龙混杂，才让人间更加繁华绚丽。

“公子，按您的说法，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您看看还有什么做的不好或者没考虑到的？”林奕语气很恭敬的问我。

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一直不明白他的语气。妖的世界，很少有谁说真正的去尊敬一个人，或者妖。哪怕你比他强，但只要有人比你强，他就会尊敬那个人而不是尊敬你。又或者，你于他有大恩情，他才会尊敬你。没有哪儿的自尊心体现的比妖界更强烈了，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山灵，没有记忆，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强是弱。所以我说，对于林奕这种我能看出来的确确实实发自内心的恭敬是满心疑惑。

“公子不必介怀，林奕这样做自然有林奕的理由。公子只要相信林奕绝不会害公子就好，其他的不必多想。”他似是看出我的疑虑，笑了笑说。

他的笑容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用了狐族天生就有的惑术。不过这样也好，容易讨客人喜欢。

“若没有你，我一个人是什么都弄不起来的。我还要多谢你。”这是真的，我至今身无分文，却是占着这故渊的东家的名头，说出去都觉得愧对了林奕。

“公子言重了，说什么谢不谢的，林奕……”他欲言又止，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一切都是林奕自愿，公子绝不欠林奕什么。公子莫要为此担心。”

如果那神棍说的话全是真的，我的的确确是失去记忆了的话，那么之前的我，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性格会不会改变，我之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懒散的模样，但是此刻的我，对于林奕身上的一切疑问，全都不想去思考。准确的说，我对身边的一切不对劲，都已经提不起力气去猜，去想，去分析。但是我心底，又好像，对林奕，有着那么一丝说不上来的信任。

故渊，故渊……

名字是林奕起的，我却生出一种他是知晓我想法的感觉。我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我一边不是很在意过去的事情，却又同时极其渴望的想要知晓。连我自己都被这种矛盾心理吓了一跳，却又无法从这种状态中解脱。

而自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替我做了这个重大决定的神棍。我也没有去找他。他自己说过的，混口饭吃，没点真本事怎么行。那么当需要他出现的时侯，不用我找，他自会来。至于他口中的天机，我懒得想。我现在，就处于一种什么都懒得想的状态之中。我只要和林奕好好守着这家店就可以了，一切，顺其自然。

我听了云溪城里关于故渊的流言，无非是说什么这家店太奇怪，怕不是糊弄人的；还有说故渊的换酒和易物的奇怪规矩不过是为了哗众取宠，好做生意罢了。关于这些传闻，林奕说是好的，可以扩大影响力。开门了好几天，没一个人上门做生意，倒是有些游手好闲之人在门外窥探，我也没让林奕赶走他们。总得慢慢来，我不急，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等到人们散了好奇，没了戒心，生意自然就来了。

就像我所想的那样，日子久了，云溪城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来光顾我的店，生意慢慢的就做起来了。林奕每天忙忙碌碌，我就坐在后堂闲闲的喝茶看书。店铺后面还连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和一排房屋，我们就住在那里。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来买酒的妖，可能是林奕修为比较高的缘故，他们甚至没有看出来林奕是他们的同类。他们就像普通人那样付钱买酒，离开了故渊，继续各自在红尘之中的故事。林奕说，认不出来也好，即便同是妖，也有各自的路，互不干涉是最好的。慢慢的，门前粗大的香椿树上的叶子变黄变枯，只要一丝细风就能吹下来；再后来，皑皑的白雪就这样落了下来，覆盖了屋檐和路面，还有香椿光秃秃的枝桠。店里点起了火盆，虽然我和林奕并不会感觉到冷。林奕说点着火盆，客人会更愿意在店里多待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多买些酒。但是寒风凛冽，人们都缩在家里，生意也因此变得有些冷清。有一天早上，是明媚的晴天，冬日里难得的温暖阳光照在因下了一夜而覆盖了厚厚的雪层的院子里，折射着刺眼的白光。林奕还没开始动手扫雪，故渊的客人却已经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