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璇与暮雨再一次相遇是在汶川。
5·12的灾难如同和平年代的战争,是山体地壳没有战书的偷袭,是人类生灵无力左右的伤悲……
在地震发生的一个星期内,学校组织捐款,集体默哀,师生们每天聚在食堂中、电脑前关注着灾区最新报道,很多同学自发地来到操场点燃蜡烛,放飞孔明灯,他们有的双手合十为汶川祈祷,有的泪落潸然因此难过,有位女同学拿出了自己亲手叠下的一千枚纸鹤用力抛洒在空中,试图那些在不幸中遇难的亡灵能够看到写在其上的祝福,有一帮寝室的兄弟在破晓时分站在湖畔,向着受灾的方向齐声呐喊——汶川,加油!可这一切在子璇心中,认为是不够的,他想要为灾区受难的人切实地做些什么,所以他通过网络加入了一些由爱心人士组织的既要赶赴汶川的团队,成为了一名灾区志愿者。
踏着崎岖蜿蜒的山路,看着有塌方,有隆起,泥沙混沌,砖瓦狼藉的四周,虽是大汗淋漓可子璇的身体却不自在地发抖,他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个村庄,曾有千百座房屋,曾生活过一群勤于农忙,俭于家舍过着其乐融融日子的人们……
“小妹妹,请让一下。”一名战士同战友们相互配合,他的一只脚踏在一处斜插入废墟中的墙体尖部,另一只脚则深陷在被雨水一直浸泡着的瓦砾中,手中提着一把庞大的电镐,腰上悬挂一捆绳子,弓下身子,“这边,不,你,你去那边,不,不,好像还是在这里……”
“大家喝一口水吧!”暮雨跟随救援战士们的步子,她想着在这非常时刻自己究竟能做点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完全被一名满脸风干了泥浆却又不住被汗水冲击着的小战士的惊叫声覆盖掉,“队长,快过来,好像是手指,是,我看到了一根手指。”随之,小战士又连声大喊道:“能听到吗?下面的人听得到吗?……”
队长踏踩在一深一浅的废墟中匆匆赶过来后吹响紧急的哨子,声音宛如战场上的号角,“集合,准备,无关人员请退后!”
“能听到吗?下面的人能听到吗?我们来救你们了!”小战士扯着脖子一直不停地喊着,喊声中,战士们都已拿起手中的工具,在小战士的四面围成个圈,听队长安排营救策略。
暮雨一行志愿者慢慢靠后,目光凝聚在战士们的身上,无一不双腿颤动,双手十指相扣。
“暮雨,你怎么会在这儿?”听到哨声的子璇好奇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料想一抹熟悉的背影抖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暮雨转过身,同样的吃惊,“你是林子璇?真没想到,在这儿竟会看见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来这儿几天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三天,”暮雨摆着手势,身体依旧止不住地抖动,“好像有人埋在了那里,战士们要营救他。你呢?过来几天了,怎么一直没看见你。”
“我今天刚到,真没想到现场是这番模样,哎,真是太惨了,快过去吧……”
“我在这儿的三天,亲眼目睹了那些战士们一刻不停地去找那些还有可能活着的人,昨天他们挖了一米多的深坑救出了一个,把他拖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压断了……”暮雨不忍再说下去,眼中泛着泪花,此刻她又目不转睛地望着战士们的身影。
一个小时过去了。
“快拿切割机来,我看到了他的头发。”
“不行,绝对不能把这个硬石切开,这样会对他造成伤害。”
“哎,石头太重,很难搬开。”
“你起来,让我来试试,你能确定他是被这块儿石头压住了吗?怎么没有声音?”
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头终于露出来了。”
“我也挖到了他的身子。”
“不好,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担架,担架,不,他真的已经没了呼吸,他真的已经死了……”
“你听,你听到没,在他身下好像还有个人。”
四个小时过去了。
当一名男人出现在战士们的眼前时,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生命体征,青灰色的脸布满尘灰,魁梧的身体也因多日的挤压而变了形。在将他抬出的那一刻,一位娇小女人的小半条身子赫然呈现在他们眼前,她的另一半身子被一整块倾倒的墙体压盖,其中还有碎石与玻璃顶着她的身体。
“小心,她还活着。”
“护士,护士,她还活着。”
当战士们小心翼翼将压在她头顶的石土清除后,护士连忙向她的鼻孔里插入了输氧管,并不断地询问,“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把这位娇小的女子抬上担架,已经是营救的第五个小时,暮色加重了这里的阴森,暗淡的云层似若要沉下来压向大地,志愿者们屏住呼吸,战士们点亮了悬挂在营救处的白炽灯,在幽暗与光明共存的世界里,有人离开,有人获救,有人哭泣,有人鼓掌,有人肯定还会为了财富而疲于奔命,也会有人把一切都看的平淡如初,认为最幸福不过是活着……
当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走过暮雨的身侧时,她一刻不停地望向他们走远的方向,“你听到了吗?那个女人好像在说话。”暮雨有些吃惊地说道,她很想找子璇确实一下自己刚才是否出现了幻听。
“她好像在嘟囔着什么,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对,她好像在说,明哥?”暮雨停住了正往志愿者“营地”方向走去的脚步,她感觉有那么一丝兴奋与幸福,她仿佛把自己幻想成为那位躺在担架上的娇小女人,口中不断重复着,“明哥,明哥……”
“可是,她还不知道,她的明哥已经死了。”子璇发出一阵叹息,而这浓重的叹息声也将沉醉在另一个世界的暮雨拉回了现实,环视着周遭这一切仿佛从文明沦落成遗迹的残垣断壁,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缓慢地低头继续向前走着。
子璇走在她身侧,偏头看着这位多愁善感的姑娘,心想她肯定是近几天经历了太多,感受的太多,致使她太疲惫了,“你知道用什么可以冲掉沉重的心事吗?”
“不知道。”
“笨蛋,当然是用水了。”说完,子璇将手中的半瓶水顺着她的“马尾”都浇在了她的身上,暮雨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抬眼再看一脸“坏笑”的子璇,她微笑着握起拳头做出一副要捶他的姿态来。
地上的沙石又开始摇动起来,暮雨顿时寒毛直耸,瞳孔无神地看着充斥在黑暗之中尽情晃动的灯光,她的神色越来越忐忑难安,变得六神无主,眼看着大部分志愿者匆匆地向前跑去,她却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灌满铅粉,好不容易抬起的脚却绊在一块儿大石头上,这时一双手扶住了她,并听到一声“别害怕”,随之她拉住子璇的手并紧随着他的步伐跟上了志愿者的队伍。
余震过后,刚升到枝头的圆月打照在这片由废墟残恒构筑的大地上,拉长了子璇同暮雨脉脉相看的身影,他们下意识地同时松开了彼此的手,惊厥未定的暮雨羞红了脸并垂下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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