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单极刀,”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划破沿马克笔标记的肌肤。
“超声刀阻断,”又是一把锋利的电刀灵巧地穿梭在脉动着深红血液的动静脉下,将狭长的毛细血管阻断,肌肉还在鲜活地蠕动的胸腔就这样暴露在无影灯苍白的强光中。
“五号刀,”翻飞的刀刃落下,挑起,旁边的托盘堆起暗黄色的组织,病变肿大的淋巴结被一个个切下。
“肩胛骨下方,全部清除”那只握刀的手不曾迟疑,依然稳稳地挥舞着,一些鲜红的组织也开始被一一挑出,以至于左侧的肩部不再有组织饱满地填充,皮肤软绵绵地塌陷下去。不过在谌葭的眼里,那些现在依然鲜红的组织不过终究变成黄褐色的脓水。
。。。
“手术完毕,本次手术8小时10分钟,病人送往D区ICU观察。”八个小时,一场盛大的艺术盛宴,翻飞的手术刀在死神的镰刀边缘,给脆弱的生命一个喘息的机会。谌葭不是那只握刀的手,只是手术室外的一双眼睛,瞳孔在长时间刺激地观看下有种胀痛的撕裂,是那个在轻轻低吟着指挥的声音,声带在持续的使用中濒临干涸。
从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抓起刀了。
他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烟,低焦糖的女士烟,更有种诡谲的魅香,比寻常香烟长一公分的香烟慢慢燃成弥漫的烟雾,滤去眼前的鲜红。
“手术室可不能吸烟啊。”
“我又不是医生。这里,也不是医院哈哈”谌葭把口中辛辣的烟雾恶作剧般地涂在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凌洛熙凌大医生脸上,扬长而去。
这里的确不是医院,隐秘在忘川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一角的一栋小白楼,爬满鲜红蔷薇的小白楼。这里是地狱,这里是只有死亡的坟墓,血色曼陀罗。
【一】
“血色曼陀罗,你要治什么病”
桌子对面是一个面带微笑的男孩,笑起来脸上带着两个酒窝,脸颊微红。并不像是病怏怏的样子。
“我想换脸”他眼珠滴溜溜地在谌葭脸上打转,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着。
“哦,整个容去哪家野鸡医院不行,找来血色曼陀罗”凌洛熙听着一脸不耐,推开椅子就要走。
“我是要换一整张脸呢,听说血色曼陀罗什么手术都能做呀”
“你要换谁的脸”
“我要换这个”
谌葭一脸惊讶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一张银色的金属面具,一块块冰冷闪亮的金属片拼接而成,嘴部弯成一个灿烂的笑脸。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哟,我叫撸哥”对面的男孩灿烂地笑着。
【二】
“不就换个脸而已。。。好吧虽然换上一个金属面具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里是哪啊,地狱的后花园血色曼陀罗啊”
“你需要做脸部切除手术以及神经对接手术,虽然神经对接入金属的控制效果会怎样还不知道,但是应该能保证基本的脸部表情吧”谌葭静静地盯着一脸笑意的撸哥,仿佛他们在谈论着一头宰杀的猪而不是他自己的脸庞。
“不不不,医生们,虽然你们都很厉害,但是你们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呢。我要换上的是这张,不需要表情的金属脸”撸哥的手轻轻摩挲着金属面具光滑的表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可以把我累赘的脸部神经都挑掉哟,一张很酷很酷的笑脸不就足够了吗,哈哈哈”
【三】
“为什么要遗弃掉这张脸”
“因为这本来就不应该是我的脸吧,那个属于过去的我的身份,太多老旧的沉重。想要放下一些东西,就要把过去的痕迹全部割舍。”
“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我要成年了呢,换张酷酷的脸,是不是一件很炫的事情呢!”
“小小年纪口里没几句实话”谌葭的手一寸寸地按过撸哥的脸,便清晰地找寻到所有的血管和神经。尽管不再持刀,这依然是那双最敏锐的手。眼神不经意间和撸哥相撞,总是看到那个随意却暗含诡诈的眼神。突然觉得他会做出换脸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他脸上覆盖的这层带血带肉的肌肤又是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为什么不选择另外一个方式遗忘呢,割去的这张脸,你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选择另外一种方式,你遗忘了吗”撸哥将头歪过一边,谌葭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身后办公桌悬挂着一套积满灰尘的刀具,缺了一把。时间的灰尘已经将曾经的猩红全部掩盖。
送给她的那把刀是不是也生锈得钝了,亦或是已经被遗弃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医生,你还在给我看病哟”谌葭的手猛一颤,才发现还仍然放在撸哥的脸上,捧着那张一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的脸。
“看来给你换一张脸是一个比较正确的事情,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你表示不出任何表情了”谌葭无奈地摇摇头,面前这个可是一个未成年的屁孩呀,就这样把他给耍了,“好了好了,快滚回你的病房去!”
【四】
“你真的要给他换上这个狗屁东西?”
凌洛熙饶有兴趣地把玩着那个金属面具,开玩笑地将它盖在脸上。
“真是一个漂亮,而神秘的面具”冰冷的金属表面没有一丝皱褶和起伏,只能看见面具背后射出的两道摄人的目光,以及永远微笑着的嘴。
“我们只是一个操着手术刀雕刻生命的工匠,其他的关我们什么事?”
“又开始讲些狗屁东西了,谁不知道你才是那个最好奇的人,我只是负责帮你操刀的小跟班哈哈,开始手术再叫我,我再去开几个刀玩玩”
是啊,貌似自己才是这个小白楼里最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凌洛熙现在就是一个闷在实验室开刀的疯子。
“所以是不是斩断就能遗忘过去”谌葭静静地盯着远去的凌洛熙的右手,食指在微不足道地颤抖着。
那双本来才是最完美的动刀子的手的,谌葭还清楚地记得在小白楼里翻出凌洛熙档案的时候老教授一致写下的评语。
“据说是和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出现意外了,洛熙他抢救。。。没救活,后来切下自己的食指陪葬了。”
真难想像那个搂着女孩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地腼腆的大男孩就是现在这个面瘫呢。
但是他已经把那段过去埋葬在那截斩断的食指了不是吗,以另外一个模样重新操起那把刀。
以及那个在演讲台上看见的和蔼的院长以及别墅里注射着吗啡走向尽头的老人。
每个人似乎都在斩断着,变化着,最终换上和从前完全陌生的脸。
一阵风吹过,身后悬挂的刀具碰在一起,叮铃叮铃地响着。那天下午她微笑着奔跑进树林,是不是也能听见她耳环轻轻碰撞发出这样的声音。
【五】
“我可是要踏遍所有黑暗的伟大记者!”
“医。。生。。我救不活了。。。救我的孩子。。。还有那个女。。娃。。”
“她还会是那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你是阶下囚了,不会再发生任何关系了”
谌葭猛地睁开眼睛,右手娴熟地将房间的灯打开。房间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没有染上一丝杂质的洁白,只是为什么每日重复的梦里都是看不见尽头的血色。
闹钟的时针指向六点钟,只是在原始森林铺天盖地的树荫底下,小白楼外依然是朦朦胧胧的灰色。
在清晨的迷雾中前行。走过自己亲手树下的一块块无言的石碑,空气中夹杂着青草和焚香的味道。
“不是说血色曼陀罗里的医生能起死回生吗,怎么这里躺着这么多可怜的躯体啊”同样在天刚微亮时候来到这里的还有每天在医院到处串门的撸哥,今天又带着新来的小护士来这片墓地闲逛。
“难道你不知道这里的另外一个称号叫地狱之门吗,死的人留下,活的人永不归来”最高明的医生也是最冷酷的杀手,那双拯救众生的手,一定也亲手埋葬了更多走向地狱的冤魂。
“怎么了,怕了吗?”
“不会啊,如果说我们终究踏入死亡,为什么不选择在这一刻让生命戛然而止,埋葬在这个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森林里呢,对吧,美女,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参与我的手术哟,如果我不幸死在你的怀里,我会很幸福的。”撸哥果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笑笑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和小护士说笑起来。
“扑哧”护士也忍不住偷笑了一下,余光瞥见谌葭不苟言笑的样子,急忙用手掩住嘴跑回医院。
“她刚来不久,也怪可怜的,每天和我们几个从来不说话的人呆在一起,见太多太沉重的东西,没想到你能让她在这个地方都笑出来。”
“那是,我这么亲切温和!”
“所以为什么要舍弃这样的一个自己呢?”
“你呢,你现在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是你的本来模样吧。你变化得可不够彻底哟”
“有时候和你讲话也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呢,何必总是要回呛我呢?”谌葭慢慢靠近撸哥,细细端详着那张一脸笑意的脸,“很好奇在你的笑脸下面隐藏着怎样的过去呢。最后再看多你现在的样子几眼,真的是,很像看到从前的自己呢!”
是不是当初答应这场手术,也是因为,有一种亲手送别一个过去的自己的,快感。
“或许我现在也应该多看你几眼哟,医生,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也会想改变一下自己了呢,想一想自己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站在一个上帝的角度去俯瞰自己的生活,想想都觉得刺激呢!哦,就像你们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呢哈哈哈!”
其实不用换脸,你的蜕变已经在慢慢开启了吧,只用我轻轻地一刀下去,把我现在看见的这个可怕的你解放出来,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六】
“手术开始后就不可逆了哟。”
撸哥穿起洁白的病服,在病床上不安分地扭动着,不过脸上依然挂着轻松的笑容,旁边站着一身黑色医师服,抓好手术刀,一脸不耐的凌洛熙,以及静静坐在一旁的谌葭。
“给我一面镜子吧”
撸哥看着镜子里,陪伴自己十八年,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脸。“成年快乐,撸哥。再见了!”说完,闭上双眼。
锋利的手术刀将表面的肌肤轻轻地剖起,镊子精准着刺入鲜红的肌肉中,挑起一根根粗的细的白色的神经。凌洛熙的手还是可以完美地驾驭住这台手术,而谌葭要做的工作已经全部化作手术台上那张密密麻麻的神经血管示意图,现在只用静静地欣赏着这场盛宴。
一场盛大的成人礼,以杀死过去的自己的方式。
【终】
“excellent!”凌洛熙将纱布一层一层揭下,纱布下的银白金属在灯光的反射下打出一道道光线。
“撸哥你变帅了哟!”一旁的小护士忍不住赞叹,而撸哥只是扭过头来,静静地迟钝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点头,切除了所有面部神经,所有表情都凝结在金属铸造的笑容中,不为人知。最后朝谌葭歪了一下头,然后静静地走下床,扬长而去。
“做换脸手术有种别样的乐趣呢,像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人”凌洛熙望着远去的人影,一旁的液氮中,冰封着薄薄的苍白的脸庞。
“我们就是在创造一个新的人啊!”
“很期待他醒来后的样子呢,一副全新的脸庞,而且剔除了所有神经,真是一个对自己也这么残忍的人呢!”
“剔除了所有神经又能怎样呢”谌葭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神经不就是回忆储存在身体内固定下来的通路吗。只要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诸多的人和事不断在你的生命里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最终形成许多习惯,精神在物质中沉淀,变成贯穿全身的神经。我能给他斩断这段过去,但是时间会不会让过去再次生长可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哟!”
“哈哈,谌葭,你呀你,在接下手术的时候就想到这个了吧”
“不过终究是另外一个人了,很期待在面部神经再次接上冰冷的金属面具的时候,我们能看见一个什么样的他。”
谌葭满足地走回办公室,却没有听见熟悉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套尘封的刀具失去了踪影。
“挺漂亮的刀具,当作送我的成人礼吧,以及既然变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怎能不换一个名字呢,以后我就叫,谌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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