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铁栏杆,脸朝着有光亮的地方,看着每天变化又好像没有变化的太阳。一个看守进来,说有人来看我,我想应该是妈妈。“这次你的父母都来了”看守机械地说道。这让我有点震惊。
到接待室去,需要穿过一条长走廊,上一个台阶,最后再穿过一条走廊。我走进去,那是一个明亮的房间,四面墙壁刷的雪白,给人一种很宽敞的感觉。相比牢房的昏暗,这里亮的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我需要好几秒钟才能适应。
一扇透明的大玻璃把探望的人和囚犯隔开,有四到五米。有两个囚犯和他们的家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个人皮肤像女孩子一样嫩白,他的父母也是那么端庄,带的首饰就给人一种大户人家的感觉;另一个人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相应的,他的父母枯黑、干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穿着虽然称不上衣衫褴褛,但也十分朴素,是农民的模样。这一切,都是我在走向父母时很快就注意到的。
我在他们中间的板凳上坐下,看到父母在我面前,虽然面带笑容,但一看就看得出是竭力挤出来的。妈妈的眼睛和脸通红,像是哭过的模样,爸爸的头发好像白了好多。
“怎么样?”妈妈率先问道。
“就这样。”
“你还好吗?需要的东西都有吗?”爸爸的问题总是那么理性物质。
“好,都有。”
“在里面有没有受欺负,吃的还习惯吗?”
“没有,吃的还行。”
其实每天几乎都吃着同样的饭菜,已经吃不出好吃或难吃了。
我们都不说话了,他们一直在微笑。我听到那对有钱夫妇对着我身边的人平静地说:“那边我们已经赔偿了,下次你开车别再那么疯了,你爸妈再有钱也遭不住你这样乱搞。”贵公子只是低着点点头。
爸爸对我说:“你同学和朋友也来家里慰问过你了,他们都很想你。”我说:“替我谢谢他们。”但我的声音被我旁边那人盖住了。他问道:“家里弟弟妹妹还好吗?”他的父母回答到:“他们你不用担心,都很好。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一直在外打工没有照顾好你。”说着有点哭腔。
我的爸妈说两年马上就过去了,等着我出来。我旁边两个人相继被带走,我也不想多留,跟父母说让他们保重身体便叫守卫把我带走了。
“两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回到牢房长叹一声,回想起了一个月以前的那个下午。
那天阳光火红炙热。我和阿淼走在乡间细长的泥土路上,左边是一片水稻田,右边是一片小湖,太阳晒得土地都发出一种恶臭。
阿淼是个高大胖子,他和我是同村也是同学,表面关系不错,可他总是会在学校和我开一些很过分的玩笑。当众脱我裤子,把我的书藏起来让我一天上不好课,嘲笑我拿学校贫困助学金,故意找茬和我打架然后把我压在地上……
我的父母离异,母亲再婚,父亲一直在外地打工,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家里没了大人,没有人能为我做主,也不知道这些情绪和谁发泄,外加身材矮小,也不能拿欺负我的人怎么样,只能忍气吞声。这种“玩笑”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不想展现的自己开不起玩笑便也不爱搭理他们。
在那天的烈阳下,阿淼满头大汗,浑身散发出油腻的气息,又动起了歪主意。把手臂用力的勒着我的脖子,让我叫他爹才放手。全部的热气压着我,让我无法保持理智。当我感到一大股热气向我脸上扑来,我就咬紧牙关,紧握着拳头,给他一个凶狠的眼神。
“哟,还想动手啊,来啊?”他摆出一副挑衅的模样。
突然他的拳头往我这打来,我侧身躲开,顺手一推,因为他的重心不稳,被我推入了小湖。
看他在水里拼命扑腾自救的样子,我一直以来的委屈好像都发泄了出去,心里意外的舒畅。我在岸上冷漠地看着他慢慢潜下水,没有替他呼救,只是看着他逐渐失去力气,逐渐消失在水中。
当然,这么小个村,活生生的一个人不在了,马上就有人报了警。我也知道自己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便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被警察带走时,在人群中看着阿淼父母伤心的样子,我有点内疚,思考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为了我那么伤心。
因为我是未成年人,外加主动承认错误,法院从轻处罚,判我在少管所服刑两年。
在少管所呆了几个月,父母偶尔会来看看我,不过都是单独来的。这次他们一起来探望不免让我有些惊讶,毕竟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个画面了,心里想象着,要是他们没有分开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刚来牢里的时候我怎么也睡不习惯,不过,所有的问题在于如何打发时间。我始终不理解,日子为什么可以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在这里,它们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有“昨天”和“明天”这两个词,对我来说还剩下一些意义。
不过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睡觉、回忆、劳动,昼夜交替,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有一天,看守告诉我,再过一个月你就释放了,我不得不感叹,在少管所里过的总是同样的一天,还真是快的离谱。
我释放后一星期,父母在一番无用的教导后又回归了自己的生活,那些所谓担心我的朋友也没见到过他们的身影甚至没有短信慰问,可能两年时间就足够把我从他们的记忆中删除吧。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出门散心,可村中妇人的窃窃私语总是像无意又故意的传到我耳畔,我想逃开,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湖边,就是改变我和阿淼命运的那条湖。再次看到,也没有太多感受。
晚风十分清凉,甚至还有一点冷,一冷我就想方便,在湖边小解。当时的风吹得我十分惬意,让我忘记了自己,这就是自由的感受吗?
我脱下裤子,往前走了一步,三年的时间让我对这片湖多了几分生疏,不慎踩空滑入了湖中。
不久,我忽然听见岸上声音嘈杂,有人正在呼喊我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两年前阿淼的呼喊,那声音始终回荡在我耳边,我想从此消失,出乎意料的是,湖里的水比看起来更加清澈,竟然有酒的味道,甘醇浓烈,直冲头顶。
我的眼前全是幽暗的幻影,我看见阿淼、爸妈、朋友向我跑来,离我越近,反而越模糊。我失去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发现阿淼与我同在水底,并肩凝视。
我们深陷其中,没有灯,也没有光,在水草的层层环抱下,各自安眠。
我赤裸着身体,浮出水面,岸上除我之外,再无他人。对我来说不要紧,反正我一直以来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只有无尽的孤独,无限的欺压。
我想要自救,我不想年纪轻轻对生活绝望。我尝试过自救,可是望穿远山,彼方只有沉沉的黑暗。这样的结局也许是对我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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