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生长在农村,跟着全家人过着拮据的生活,然而年味儿却充满着欢心与回忆。
从有记忆起,快过年了,那就是家家户户的红色春联和大红灯笼,也是腊月二十三过后的各种美食和母亲为孩子准备的新衣服……
一到冬天,树木枯黄,田野里的庄稼都是发青的麦苗,没有刚出芽时的新绿,也没有开春的油亮,村子里几乎都成了水墨画,没有了别色。
一到过年就不同了,家家户户都在头门(宅户第一道门)的门楣门框上贴着大红色的春联,也有四字小条,诸如“出门见喜”一般斜贴在门外的墙上,“五谷丰登”会贴在厨房的米面瓮上,“满园春色”就贴在自家院子的墙壁上、树上。红纸五毛一大张,足够一家过年用了。这红色着实为冬天增添了一道靓丽的色彩。
童谣中说:“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没错,一到腊月二十三,年气儿就来了。
二十四,扫房子。父亲是这一天的主力军。天麻麻亮就起床了,先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是用大铁盆泡好粉墙的白土,眼看着白灰在盆底一遇水咕嘟咕嘟冒泡,他才离开。
他负责把一间一间房屋的家具和物件全部搬出来,整齐地堆在干净的院落里。只有三个装满粮食的大板柜是不便挪动的。只见父亲绑紧腰带,手持一个长长的竹竿,在一端绑着一把笤帚,头戴大草帽,脸部用一个大手帕对角线一遮,只露出眼睛,用那笤帚扫着屋子墙壁上的灰尘,尤其那些拐角处还有蜘蛛网,一定要清扫干净。父亲那一米八开外的个头,在这一天显得格外勇敢而高大。
之后,就用墙刷蘸着泡好的白灰水,开始刷墙。那个白土不是现在装修用的大白粉或者涂料,而是从十几里路以外的别村买来的土,经水浸泡后,刷在墙上,干了以后就白生生的,香香的,是那种奇特的泥土香味儿。
刷完每一间屋子,父亲一定会在桐树下坐着歇一歇的,沏一壶茶,坐在院子的小凳上,吧嗒吧嗒抽一袋旱烟,头昂着,看着自己刷过的墙体,仿佛是在自查哪儿还没有刷到位。呷几口香茶,又去把院子的东西全部在搬回原地。这样父亲的活就基本完工,后面的大部分就成了我的作业咯。
擦窗门框,贴每个屋子的墙上画,图钉是必备。尤其是有窑窝(壁柜)的地方,贴上去要注意能遮盖住壁柜,还要平展。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这事是母亲的专长。过年发面一定是家中上等的白面,又白又劲道。
在我的印象中,腊月二十八晚上发几大盆面,放在炕头,温度高发得好。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揉面施碱,揉得光光的,用手一拍“砰砰砰”那就是碱刚好。上笼蒸时,还要烧一个碱蛋蛋(用纸包起来的一块硫磺)一烧摁在小团面上,盖上锅盖,火烧得旺旺的,待锅盖上的水蒸气冒得高高的直冲房顶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馍香味儿。蒸汽在院里弥漫着,包子的香味充斥着嗅觉,刺激着味蕾。
蒸了馒头还要蒸很多包子,那时候天冷,温度低。据说,要让全家人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才行。
除夕的午饭,会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欢声笑语中进行。
那几个粗壮的大炮“咚~噶~”由低到高响彻云霄,那几鞭串炮脆响,伴随着升腾的烟雾,鼻尖嗅到的火药味儿,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的,反正我觉得特别好闻。因为那是年味儿!
鞭炮的火药味儿,除夕的晚上那是不绝于耳。再就是除旧迎新的跨年夜,各家各户无一例外,再穷也要放几鞭。
儿时的年味儿,不仅是嗅觉上的,还有听觉上的。
年三十的上午,村里的男子自发组成的锣鼓队,真是喧天得响,带着人的心脏咚咚一起响。一听到这欢天喜地的春的宣泄声,村里的人都会出来站到跟前听看。连媳妇婆子们也都出来啦!
看,那个打大鼓的,长得人高马大,一手一个鼓槌,扬得高、捶得狠,时而头昂起、眼睛紧闭,时而低首摇头,嘴也是时开时合,仿佛是在唱着鼓调。只见他一会儿高举鼓槌,四肢舒展,一会儿弯着腰两手紧急地捶打,好似带领着千军万马奔腾在激烈的疆场上厮杀。嗬~你看他已是大汗淋漓!
瞧,那两个敲铙钹的,两只手时而上击,时而下敲,时而上下翻飞,腰也跟着或站立或弯腰,嘴里叼着的多半支纸烟不知啥时候早都灭了,然而却把这对铙钹拿出了花样。
呶,顺着我的手指看去,那个敲锣的,左手食指挑着锣上穿的麻绳,把锣举得高高的,右手拿着短槌,跟着大鼓配合,时而填补打空挡,时而合作,多像大合唱里的领唱啊!
太爱听起头时,大鼓发出“咚、咚咚、咚”,接着锣就响应“铛、铛、铛、铛”,然后铙钹就来凑热闹了!从小就听这个鼓调的,后来听老人们说,各村都有自己不同的鼓调名,我村的叫作“猴上杆”。
儿时村里的锣鼓队,一面鼓、一面锣和两副铙钹,就成立起一个简单的锣鼓队。(近几年,人们富裕了,各村都组织了规模宏大的锣鼓队,统一的服装,特别壮观、热闹。)
要过年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聚在一起使劲敲打这锣鼓,似乎在向上苍展示着自己的力量。听到这鼓声,大家就会忘却陈年的烦恼,喜气洋洋得迎接新年咯!
这锣鼓队和家家户户不定时的鞭炮声,已经让孩子们兴奋不已,前后院子乱窜。再等到在外工作的乡人回来时,又在大街道上筑起了大秋千。
这大秋千,是用两根高大的原木埋在地下,用钢丝、麻绳等扎扎实实绑在一起的,看起来高大而牢固,令人产生信赖,它一定不会在玩的时候掉链子的。
刚一完成,只见几个大小伙子争相踩打,把那秋千踩得跟天一样高,好羡慕,好惊险!他们高兴得嬉笑着、吵闹着,好不快活!
平日里辛勤劳作的大人们玩起来也太有趣了,年三十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村北头看敲锣打鼓,南头看荡秋千,家门口一帮半大小子放花炮,真是喜庆吉祥、热闹非凡。
半下午每家都贴上了各式各样各色的窗花,大门框上贴了春联,门扇上贴了门神,家家户户都焕然一新。小孩子们就挨家挨户地欣赏,口袋里装着平日里很少吃的水果糖和瓜子,边吸溜着甜味儿或者磕着瓜子,边念着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对联,嘻嘻地笑着。
别提晚上了,长辈一共给了几块钱的压岁钱,对于小孩子们来说,已是一笔巨款了,因之合不拢嘴,盘算着今后怎么花。大人们讲究守岁,说不让去别人家,不去就不去呗,拿出过年要穿的新花衣,罩在棉衣棉裤上,只盼着睡一觉起来把它们穿上,脱下那平常打着补丁的旧衣。真是能幸福得在睡梦中笑醒。
大年初一一大早,穿上新衣,身揣七八块巨款,听着鞭炮声,只待大人们包好的美味肉饺子煮熟,也希望自己能吃到包有硬币的那一个,据说,吃到这个饺子的人,将来会有大出息呢。
每年过年都特别讲究要说吉祥话,“恭喜发财”“万事如意”等话重复千遍也不厌倦,都很爱听,就是不能说半点儿衰话。
话说每年过年吃饺子,总会重复那个故事。老板告诉伙计,初一饺子煮烂了,不能说“烂”了,要说“挣”了,因为“挣”有挣开之意,言饺子开口了,但也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挣钱了”,所以同样是把饺子煮烂了,说“挣”了,即是说饺子开了口的意思,又是对生意的祝福,是吉祥话。
然而,话说这一年煮的饺子都完好无损,锅一解开,伙计就说:“掌柜的,今年一个都没挣。”瞧瞧,“一个都没挣”真是气死掌柜的,说个吉祥话咋就那么难呢!哈哈哈,小伙计不会活学活用呗。
虽说这个笑话大家都知道,可是年年都会涉及到,对于煮的好的就一定要说“没烂”,对于烂的就要称作“挣了”,这就叫吉祥话。突然想起鲁迅的长妈妈在过年时一定要让孩子在吃福橘时,说声“顺顺溜溜”。南北方虽有差异,大抵祝福语如此而已。
三十晚上男丁去墓地请祖先灵,回家一起过年,正月初一守岁不出村,初二小孩跟着父母去外婆家拜大年,一家人穿着新衣带着最丰富的礼品,高高兴兴去走亲戚。初三、初四还可以在白天走其他亲戚,拜年串门说祝福语,晚上神三鬼四送魂灵。初五破五,父母从这天开始给出嫁的女儿家送灯笼,宫灯盆花灯各式各样,异彩纷呈。如果女儿有了小孩,还要给小孩送一对小灯,让孩子晚上打着灯笼游玩。
说起来我对打灯笼有着很深刻的情结。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外公外婆,只有一个舅舅。关中地区讲究舅舅给外甥送灯笼,而我一出生舅舅都早已有了外孙子,表姐的第三个孩子跟我同年且比我大月份,因此我这人小辈分高就没有灯笼可打了。
每年初五至十五晚上村里的小朋友们都挑着红红的灯笼满村游走的时候,我只好跟在别人的后面眼巴巴地看着,经常会有两三岁的小孩因为没有拿好,把灯笼烧着了,在街道上哇哇大哭。而此时的六七岁的我,心情并不比他们好,因为我还从未打过一次灯笼呢。
这时候,总能听到大人们开心地说:娃把灯笼点着了,他舅给娃买下了。灯笼是不打陈旧的,当年就玩完,下一年会有新的。
听到大人们的话,我愈发悲哀起来,居然默默地流泪了。二姐看到了,问我怎么了,我明知家里没有灯笼,所以什么也不讲,只是抹泪。二姐把我领回家告之父母,妈再三追问,我如实讲了:也想打灯笼呢。
妈跳下炕,出了门,不知过了多久,拿回来一盏灯笼,说是人家只有灯笼了,没有蜡烛了,妈和姐动手给我现做了一个煤油灯,往灯笼竹片底子上一放,让我拿好,不要把煤油灯掉下来。我暗自想:一定会拿得牢牢的!
想快步走出家门,加入到小孩的灯笼会行列,可是走快了担心煤油灯掉下来,只好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往前走。眼睛紧紧盯着煤油灯,头都不敢抬,等走到孩子堆里,完全没有了意想中的快乐。自此,再也没有打过灯笼。
初五到初十这几天间,不时会有亲戚来访,互相寒暄拜年,说些祝福和友谊长存的话,总之,每天都吃得很好很饱,是一年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正月十一一过,各路人就开始准备开春的工作了,然而农人们就开始准备元宵节的娱乐节目了。
中国各地风俗不尽相同。我们邻村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就是在正月十五、十六、十七三天,我村是扭秧歌,南边的三角村舞狮子龙灯,大吉村、大羊村、姜仁村耍社火,这些保留风俗节目在长安都是非常有名的。届时,方圆十里以内都会徒步扶老携幼来观赏助威,好不热闹!
十五过完,年也就算彻底过完了。真不敢细讲,细了都成电视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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