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老了。
岁月在我的脸上描画它的印记,眼神也不再清亮。时日无多,更愿意沉湎于旧事。也许除了有一些不便之外,我倒是怪满意如今的生活。因为年轻而来的各种闹腾自动过滤,各种纠结也已风景不再。我终于活成了自动超越各种人生难题的年龄!那是当年的我费力报多少门心理课、听多少位大师费尽口舌布道也换不回来的呀!如今的我,活一天是一天的收获,不抱怨,也绝不颓丧,自然而然抵达随心所欲的境界。
偶尔还有梦造访。我知道这是一个庆祝。
突然跌醒,心脏还兀自惊跳不已,呼吸不匀,果真是从一个旧梦里醒来吗?梦到什么?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在平素坐惯的沙发,在我的陋室,一切也都和平常一样。只是,怎么就睡过去了呢。天色阴沉,竟也搞不清是早晨还是下午。今儿勾魂的,又是哪朵积雨云呢?闷闷地,懊丧地,一种比苦还苦的浓稠滋味。承认吧,其实你的心一直焦虑!活着,哪有不欺人和自欺的?前者,我们叫他——希望,后者,当然也就是信心!一个硬币的两面,所谓的成长,或许就是你内心的判定超越了惯常的评判系统!当喜怒不再形于色,连同内心也不再泛起一丝波澜——就是完胜了吗?还太早!还有梦来造访——它攻城拔地如入无人之境!如果你的灵魂还未通过大考!——就是这么绝对!如何放过真正的自己呢?
只有一些梦的残片。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陷落。每一瓣翅膀,都曾有一个飞翔的梦想。残肢断臂,似也喃喃诉说着什么。头顶天花板白色涂料经受不住它自身的重力,一块块分崩离析,随着失守面积不断扩大,慢慢雕刻而成大腹山鸡、笨伯海豚,或者,是一堆还未生成因而无法命名之物。唯有一处,目光躲闪,却又无法回避。它惟妙惟肖,与雄性动物的那个物件无异。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童年画面。那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场的家,七岁的夏日一个午后,她小心推开鸡窝的门板,蹲于架上、窝于屋角的公鸡母鸡们一愣,有的显然受到惊吓,开始扑腾翅膀,鸡毛乱飞 。那只长着漂亮尾羽的公鸡也在受惊之列,它甚至露出凶相:脖子上的一圈羽毛也齐齐竖起!她此行就是为一只漂亮翻飞的鸡毛毽子而来的,怎么可以畏难而退呢。
眼前又浮现家里养过的老母羊,有一张特别逆来顺受的长脸。不年轻了,还怀着大肚子。下仔的那天,姐弟刚刚放学回家,看着羊圈里的母羊不对劲了,要生产了,大人们一个也没从地里回来,怎么办,怎么办呀?老羊却镇静得很。后屁股先掉下一团东西,可还没有完。呆会儿又掉下一个。羊妈妈这才不紧不慢舔着小仔的一团包衣。舔着舔着,那小仔就挣脱开襁褓,蹄子打了个趔趄,倒下了,第二下,顶多第三下就站起身来了。后来我们知道两小仔一公一母,早几分钟诞下的是姐姐,跟我们姐弟一样。小羊仔们活力充沛,看见我们也亲近。喂食时最可乐,特别是公羊仔,先尝一番,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撒欢奔跑一阵,一排房子跑到尽头,停下,然后奋蹄而归。再次嚼咽美食,再次奔跑庆祝。了不得的捧腹时刻。农场生活的劳碌,家人间殊乏表露感情的时光。“你要听话”,大人们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多像一旁安静吃食的小羊姐姐,温和恭顺,岁月给她一张心平气和的脸。
那么海豚,还有那些未及命名的事物,其意义何在?还有,那带给她许多战栗的幸福时刻,那充满阳性力量的事物。她记得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时刻,她的内在也被唤醒,一同生机勃勃。无与伦比的大提琴手,她戏曰。他们仿佛专为对方而生的,琴瑟和鸣,彼此给予和汲取不尽。在沉沉地跌入梦乡之际,她用整个右手盖住完事后柔软无骨的可爱物件,叹道若是她不在身边,他的夜晚将多么荒芜!
一种更难言明的情绪攫住了她。不得不说,一直以来,在她耳畔交替着的是两支歌子。一支明亮爽洁,如高空之云。一支阴郁喑哑,仿佛所有的星星已经沉落于最深的暗夜,那直面绝望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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