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苍生不负卿

作者: 晚苏苏呀 | 来源:发表于2018-07-01 22:30 被阅读237次

    一,

    洗竹进来通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给易泽绣香囊,绣的是一幅鸳鸯戏水,大概都绣完了,只将将剩下一只鸳鸯的一只眼睛。

    她跑进来,我被她一惊,手里握着的针一歪就扎偏了,等我低头时赫然看见一只鸳鸯已经歪了眼睛。

    我抬起头正要说她两句,她却先我一步开口了,一句话堵住了我将将出口的所有话,她喘着大气说:“仙子仙子,莙笪上仙不好了,就在云天之巅。”

    我霎时一惊,好似一个霹雳直直打在身上,险些没站稳,手里握着的香囊也不自知的掉到了地上,洗竹过来扶我,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直直往外冲去。

    眼角瞥见那掉到地上还歪了一只眼睛的鸳鸯香囊,还想着只能从云天之巅回来后拆了重绣了。却不曾想我这一走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腾着云往云天之巅而去,一路上心里惴惴的不安,仿佛要有什么我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那般无助无奈压的我胸口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洗竹所说的不好是怎么个不好,只盼是她这几百年在天宫过的委实太平有些大惊小怪罢了。却也自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一颗心怎么都定不下来,只想着等此次平安归来我定要好好管教莙笪,省得他再四处乱跑。又想着他这个年岁,也不能太过严厉了。

    不过无论如何,回来我总归要说他几句的,当日他要走时我便叫他不要乱跑,可他非说云天之巅有什么异动他必须去,现下可好,出事了吧。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了一大堆,甚至于想要给莙笪讨个媳妇收收他的心。

    只是始终没有想过,我,不能把他带回来了。

    云天之巅是上古之时女娲娘娘集五彩神石补天的地方,甚远。纵是我这般赶着,也颇费了些时候。

    我心慌的委实厉害,却又不自觉的想起了我们年少时在九华的时候。当时我不过一介小仙,莙笪也只将将能化作人形,我们尚是流着王族血脉在父王母后庇护下的小狐狸,顶着两只毛绒绒的狐耳,终日无所事事的躺在九华山的后山坡上懒懒的晒着太阳,等着夕阳西下时再顶着王族的名头在九华众多子民的殷殷目光中回到父王母后身边。

    那时的午后,莙笪总是枕在我腿上,微微的眯着眼睛,勾着唇角同我闲话,而我坐在草地上轻轻地来,来回的抚着他满头墨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的话。九华山温煦的日光照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发懒,却也亮堂堂的让人欢喜。

    那时的九华山一片和乐,父皇母后尚在,金狐满族昌盛,族人子民安居乐业,满山生机,一派安适。

    而我和莙笪远远的望着满山子民,两双相似的桃花眼都一样的微微眯着,里面笑意盈盈,是深刻的魇足。

    我还记得当时莙笪总说,阿姐,你看这整座九华往后都会是我来守护,若有人敢伤你负你我便带着整个九华的人去帮你打回来。

    那时的他,那般的风华绝代意气风发。彼时他尚是少年心性,只以为这世间纷扰纠葛打一架皆可解决,却不知,很多事委实弯弯绕绕的厉害,断不是我们一己之力即可解决的。

    我想着想着,旧事现景一起涌上心头,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只是满脑子的回荡着一句话“我那般风华绝代意气风发的阿弟,如何能出事呢”。

    只是,愈靠近云天之巅我便愈发觉着绝望,冥冥之中仿佛感觉我心里那个浅笑艳绝的阿弟似乎正在离我远去。

    二,

    我立在云头,远远的瞧见云天之巅上仙气流转,两方仙人对立,似有一场恶战,只是其中一方只有一人长身玉立,而另一方人数众多,看着又似是一方的屠戮。

    那汹涌的仙气中我清晰感受到其中最为浓厚的便是易泽的气息,我本该安心的,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

    急急的跃下云头,我这才看清对立双方,也终于明白了我这不安的缘由。只因这一方是以易泽为首的天界众仙,另一方却是我势单力薄的阿弟。

    我看见易泽还保持着方才攻击的姿势,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上灵力十足,足以证明方才那一击是怎么样的磅礴凌厉。

    他身后一步处的仙人手上捧着件我只在上古文书上见过的上古神器,里面盛着一颗金灿灿的心,正是我金狐皇室一族特有,现下这世间仅仅两个金狐皇族,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莙笪,我那颗心尚在我胸膛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那这颗心,便只能也只会是莙笪的了。

    而他对面,莙笪心口处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让人只看着便心惊肉跳的伤口,更是证实了一切。

    我看着莙笪倒在我面前,满身是血,一时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也失去了所有感知,只是愣愣的看着,一步都迈不出去。

    我想过去抱着莙笪,想为他疗伤,想质问易泽为什么,想夺回那颗心再安回莙笪的胸膛,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一幕,直到易泽带着不确定的嗓音喊出了那一声“苌萝”,我才恍然回神。

    我缓缓地抬起头去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有惊愕,有慌乱,却独独没有我想看到的悔意。

    我的心重重地沉下去,两只手在身侧攥紧裙摆,远远的看着他,易泽向着我的方向伸了伸手,似乎要像从前一般牵我的手,纵然他与我相距甚远根本无法触及,我还是本能的后退了几步。

    我清清楚楚的看着易泽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那双平日里看着我时流光溢彩柔情万种的眼眸里慢慢都是愕然与受伤。

    我心头一跳,不可谓不难受,我多想扑到他怀里与他紧紧相拥,可是我不能,我也没有。

    我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转身急急的向莙笪跑去。我跑至莙笪身边,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头就枕在我臂弯,神色温柔。

    若不是对面那一群身负敌意的仙者,若不是他满身是血气若游丝,若不是我惊慌失措满心愤懑,这般情景下的我们仿佛尚在九华山上安然寤寐一般,只是可惜,只是仿佛。

    我伸手轻轻拂开莙笪脸上的乱发,他那张魅惑三界的容颜上有些杂乱的伤口,应当是方才所添,我们在一起几千年,他是我唯一的阿弟,是我从小护到大的人,苌萝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可是这几千年即便是九华覆灭我都拼尽一身修为护他周全。

    此刻,我却无能为力,我既不能替他受这剜心之苦,不能为他夺回心脏,亦不能手刃仇家为他雪恨,只因那个人是易泽,是我爱了几千年的易泽。

    我只能以指尖聚集灵力轻抚上他的伤口,将灵力注入他的体内,自欺欺人的希冀可以减缓他的疼痛抚平他的伤痕,我的手因悲痛颤抖不止,怎么都不能安分的贴在他的伤口上,我急的不得了,越急却越不得触碰。

    忽然手上一重。莙笪伸手将我的手按在他脸上,阻止了我不得章法的抚碰,然后他冲我清浅一笑。

    他明明是看着我的,眼神却悠远的仿佛看到了几世之后,说:“阿姐,我不想死的,我还要陪着你去看西海的桃花,我还要同你一起回九华山的,我应过你要陪着你的……阿姐,我,不想死的……可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却还是不肯停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还要说什么。

    我按着他心口的伤口,顾不得其他,只是脑海中一声声的回荡着他的话,每一声都打在我胸口,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的阿弟,我护了这几千年的阿弟,他说他不想死阿他说他要陪着我的阿,可现在却这样奄奄一息的躺在我怀里。

    我只好紧紧的抱着他,眼泪不自觉流着,颠三倒四地说“莙笪,你莫怕,阿姐带你去疗伤,三界六道奇人异士无数奇门遁甲万千,总有法子救你的,左不过阿姐将这颗心换与你,你莫怕,有阿姐在呢。”

    他却笑的更厉害,笑着摇了摇头笑的咳起来,却还是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接着那句未说完的话说:“可是,阿姐,我更想你好好活着。”

    然后他按着我手的手终于缓缓地坠下去了,我只来得及喊他一声阿弟,就见他的身形渐渐消失虚无,不过眨眼功夫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我还跪坐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一滩血迹斑斑,紧紧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里却渐渐的沸腾起来,有什么不同于悲伤难过的情愫汹涌的澎湃起来,倾透着我的心,然后渗入我的血脉渐渐侵占我全部的血肉,似乎连额间都燃起熊熊烈火,烧的我头痛,烧的我心里无比烦躁,恨不得一把剑把对面那些神仙都砍一遍。

    远处天雷滚滚而来,大半边天色都因之而低沉昏暗,偌大的云天之巅瞬时风起云涌,罡风四起,我抬起头来,看见那些方才还同仇敌忾一同出手取了莙笪心脏的道貌岸然的神仙们,此刻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我,如同大敌当前般把武器祭出来,念起了各式法咒在他们身边围起了密密的法护,有些许几个没什么动作的看看我又抬头望着我身后的广阔天地,也是一脸慎重。

    刀光剑影中,也不知是谁的兵器那般通透,剑身上竟映出了我的容颜,我看到我眉心竟是一朵红莲印记,竟是,堕仙之记!难怪。

    我勾起嘴角嘲讽一笑,“今日在此列位,苌萝会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一日不死,你们一日妄想安宁。”

    那群仙人里似乎有人要说些什么,却被易泽一扬手拦住了,他们也只好噤言,我冷冷一笑,目光越过易泽看向他身后,目光审视,将这一张张脸都记得清楚,四方星君,二十八星宿,北方洞府的太了真人……甚至还有那同族的青丘九尾,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我看到易泽,和他们不同,他脸上没有任何畏惧,也不曾念咒掐诀,他只是远远的直直的望着我,一脸凝重,仿佛被定住一般。

    身后天雷之声愈发响亮,也愈发吓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打在我身上一般,我不曾回头看,还是望着对面。

    易泽却忽然动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我身后的天,双眉紧皱,仿佛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在一众仙人的惊呼声和我惊愕的目光中,他忽然离开了众仙的防护,向着我直直而来。

    我被他压在地上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双手紧紧按在我背上,一股暖流随之在我身体里流转开来。

    下一刻,天雷滚滚,以万钧之势而来打在他身上。他抱我抱的那么紧,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所有的细微变动,一开始的一震和之后忍耐的颤动。

    我努力的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却依然目光凿凿的凝视着我。那天雷仿佛无穷无尽般,怎么都没有个停下的时候。

    我想回抱他,却发现自己不得动弹,意识愈来愈远,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听到易泽的声音:“苌萝,我同莙笪一样,都只想你好好活着。你切记,是非过错皆由我一人承担,你要好好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

    三、

    再醒来,入目即是熟悉的山光水色,我正躺在一处山坡上,坡底一条山涧幽幽而过,我颇有些恍惚的站起身来,这是……九华?

    可是,九华不是早已在天劫中化为一片焦土了吗,何以又是从前那般祥和景象,是幻象,还是这前尘种种不过我长梦一场,梦醒之后一切还是当年模样,我不曾失去阿弟,不曾失去双亲,亦不曾失去家园,只是,也不曾遇见易泽。

    我不知该喜该悲,只是急急的向山前跑去,想验证这一切。

    九华还是那般和乐热闹,街路旁一座座小楼立在那里,是人间烟火的气息,路上有不少的子民,忙碌着平凡的生计。街角那颗大柳树也在,垂着它千百年来无甚变化的枝叶,几个孩童在它树底嬉戏。

    我缓缓走过那条长长的街路,路的尽头是巍峨华丽的王宫,是我住了几百年的地方。我加快了脚步,急急的想进去看一眼,这般急迫的模样在这一众安闲的子民中格格不入,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纷纷报以怪异的眼神。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认出我来,泪流满面的跪在路边喊着:“是苌萝公主,殿下她还活着,她回来了!”“几百年了,王族终于回来了,我金狐一族不该亡啊!”随后,满街的人都跪在了路边,就连在屋子里的人也都出来了。

    我看着这乌泱泱跪下的一片人,一时感触红了眼眶,却也终于不得不承认,所谓大梦一场不过自欺欺人,从前种种皆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九华受了天劫死伤无数,我和莙笪幸存在后山闲居,我遇到了易泽,与他情深似海,随他回了天界一住几百年,最后搭上了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的性命。这些都是真的,只是不知九华是如何成了如今模样,而我又是因何在这里。

    我想不明白,心烦意乱,免了他们的礼数打算回王宫里去自己一个人想个清楚,却被路边的议论声停住了脚步:“那位仙人真真是仙法超然,让咱们九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不说,他说苌萝公主会回来殿下还真的回来了。”

    我颇讶异,索性停了下来问他们话,到底是何方神圣。九华是座仙山不错,可当年那场天劫也委实厉害,几百年的功夫断不可能恢复生机,想来那位仙家定是费了不少心血,也委实是个仙法浩然的人物。

    不过,我竟从不知我九华还识得这般人物,且愿意为九华劳心劳力。更何况,知晓我尚未在天劫里灰飞烟灭的人没几个人,至于回九华更是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这位仙家却早早的说出来了,委实让我好奇。

    不曾想,我这一问,讶异的人反而掉了个个儿,他们面面相觑看的我也是不解,最后有人弱弱的问出声来:“那人说他是殿下未婚的夫君,还说等你们大婚之时便回九华来,殿下竟是不知此人吗,莫不是个骗子?”

    语毕一众人忧心忡忡的望着我,我心里却是明了,那位仙人必是易泽无疑了,诚然,这三界六道有如此仙法又会重整九华的人也只有他了。我一直知晓他待我好,但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他待我是这般的好。

    也正因如此,我更难以接受莙笪竟是易泽他亲手所杀,也更怨恨。既是要取我阿弟性命,又为何待我如此之好;既待我好,又为何要杀我阿弟,置我于此般境地,爱不得,恨不能,进退维谷。

    我跌跌撞撞的回了九华王宫,罔顾身后子民们的惊诧,一个人抱膝坐在偌大的宫殿里,仿佛成了这世间最孤独之人。

    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两个人,莙笪已然消逝于四海八荒再无踪迹,而易泽与我不共戴天再无可能,再无人陪我顾我,从此无人同我立黄昏,无人同我话茶凉,亦无人同我共勉这浮沉命数。

    我所有的无助所有的迷惘所有的彷徨皆化作一个字,杀。杀尽那些个道貌岸然的神仙,杀尽那些个伤我阿弟的神仙,我不能救活莙笪,那他们,也莫想安生的过。

    我提剑而出,腾云而起,满身戾气,只待他人之血渲染,那时,我杀气满心,全然不曾意识到,纵是如斯心境,我亦不曾把易泽算在其中。

    四、

    我抱着剑缓慢蹒跚走在山路上,脸上血迹一片,一身长裙更是满满血污,身后,太了真人的北方洞府烈火熊熊,烧的委实灼眼,火舌过旺占了整个洞口,看不清洞内,不过,也毋须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我自是清楚不过了。

    当日一脸高尚捧着莙笪心的太了真人,最后一身狼狈形神俱毁,可笑他最终还叫喊着“他们一个以命换命,一个违逆天理,为的不过是求你一条生路,你竟堕落至斯,可悲……”我委实不懂他所言为何,只是他那副悲天悯人的嘴脸看得我忒有些不快,索性给了他个痛快,可悲?可笑!我勾着唇角嘲讽一笑。

    这笑很快便消失的了无痕迹,我木着一张脸望着来人,他一袭朱衣负手立在前方的山路上,面色肃穆目光深沉,腰间系着一只荷包绣的一副鸳鸯戏水,其中一只鸳鸯还歪着眼睛,正是易泽。

    他不言不动,只是看着我,似有几分震动,亦有几分无奈,似乎还有难过与心痛。我也看着他,大约摸是因为天雷到来之前他纵身的一挡和九华的一切,我心里隐隐的尚有期盼。

    相对无言,我被他那般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耐,琢磨着绕过他继续走,却不得如愿。走过他身边,却被他拦住,他从袖中掏出手帕,为我擦拭脸上的血迹,温柔清浅,一如从前。

    我一时感触,贪恋着他予的关怀,不躲不闪垂目看着他腰间我绣的荷包,歪了眼睛的鸳鸯委实难看,他却这样大喇喇的系出来,易泽他,确实惯会撩拨我的心的。

    我无意识的伸手摸上那只荷包,这本是我绣来与他做新婚之礼的,若没有那一出,此时我们应当已是夫妻了。我兀自出神,却听到他的声音:“苌萝,杀戮委实是孽,你莫要错下去了。”

    闻言我一愣,他的声音里有浓重的让我心疼的疲倦,但旋即心里又是一冷,觉得自己委实可笑,我在期盼什么呢,当日我们大婚在即他尚能那般利落的取了莙笪的心,替我挡天雷为我复九华或许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却叫我平白生了许多期盼,当真可笑。

    我收回手,后退两步,直直的看着他,漠然开口:“孽?错?你们当日取我阿弟性命之时也想过这些个吗?”

    易泽向前一步,语气是我不曾听过的急切:“莙笪一事,确有隐情。我只想你好好的,苌萝我……”

    他伸手向我而来,想要触碰到我,我手一挥,长剑就刺了出去,正中他的心口,血流到他的衣裳上不易察觉,顺着剑流出来的却是十分显眼,好似当日莙笪那般。

    我怔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伤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不曾想过他不会躲,不曾想过会刺中他,亦不曾想过原来易泽也会流血也会受伤,我一直坚定的以为他是无坚不摧无人能敌的,直到此刻我才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原来他也有血有肉。

    我收回剑,落荒而逃,满心都是无措与慌乱。夜色深重里,他那一身朱衣的遮映之下,我不曾看到他的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全然不是我方才那一剑能有的后果。

    那一日后,我独自一人宿在九华王宫,闭上眼睛即是一副血流不止的胸膛,有时是莙笪的脸,他笑意盈盈地说:“阿姐,我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有时又是易泽的脸,他眉头紧蹙目光哀痛地喊我苌萝。

    我把自己关在宫里,忽然没了血刃的冲动与欲望,时日愈久便愈觉得血腥浓郁令人反胃,只是心里日复一日的愈来愈不安。

    五、

    再见易泽,是很多日之后了,在九华。那日,他敲开宫门,一袭蓝衫,笑容清浅而温暖,清亮的好似我们初见那日的晴空万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知他所来为何,一颗心既感慨又狐疑,更多的是说不出缘由的心安。他也不进来,只是柔柔的望着我,其中似有千百情意绵绵深重,我蓦地心里一沉,隐约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许久,他深深的吐纳,低声开口:“苌萝,能再见你一次,真好。”

    我不懂何意,似乎他来之前经历过些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不过,易泽是上古之神,这四海八荒的哪个见了他都须得几分礼数,况且易泽待人接物惯来温和有礼,要说他有什么仇家委实不太现实,若是别的以他一身修为也不难应付,总不会是我那一剑吧?

    我委实困惑,还不待我想清楚,易泽又一句话砸过来我便彻底没了思索的能力。他说:“苌萝,你想知晓的一切,今日我都告诉你。”

    自云天之巅那时起,愈来愈多的疑惑积在我心里,无人解答,只是积在心里,逐渐的成为我纠执的一部分。

    易泽带着我往后山而去,那熟门熟路的模样让我很是狐疑,忍不住问出声来。

    易泽似是不曾想到我会这般问,愣了片刻后才说:“我怎会不熟呢。这条路是我照着你的记忆一草一木的休整出来的。何况,多少个日夜我就穿过这条路去到王宫,远远的看着你,苌萝。”

    我一时无言以对,想问他既然这般舍不得又为何这般对我,目光触及他苍白脸色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此后无数个思念的日月里我都万分庆幸那一句未来的及问出口的话,让我的易泽少受了几分煎熬。

    走至后山,易泽席地而坐,全然不想他平常那副人间翩翩贵公子的风骨,倒是难得的有了几分仙神的超脱潇洒之气。

    我有些愕然,总觉得今日的易泽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来,不过经此一变我自己的性情也变了几分,想来易泽有些不同也是应当的,因此也没上心,也坐在他身边。

    “苌萝,若非不得已,这些话我只愿你此生都不得知。只是到了如今境地,不说恐怕来不及了。”易泽难得的叹了口气后开口,“莙笪取心,确为不得已之策,我也不想的,只是当时天痕愈裂,我翻遍古籍也只找到个一牢永固的法子,全无他法。”

    “天痕?可是当年共工先神触了不周山开的那道?可是女娲娘娘当年不是补好了吗?”我委实不解。

    “假的。只是个说头,诓三界六道一众人,为的就是个太平。不然,纵是女娲娘娘神力非凡,几块石头也断补不了天。”这四海八荒如此惊动的秘辛,易泽却如此浅淡的便说出来了,我委实觉得活的年岁长些也是有好处的。

    “那,补天所用……何物?”我隐隐的觉察到了些,却依然自欺欺人的不敢相信。

    “九华金狐王族之心。狐族向来是最机灵聪慧灵气充沛的物种,金狐更是其中翘楚,随了天地玄黄,而九华,更是个洞天福地,孕育出的金狐自然极好,王族的血脉也更纯正。”易泽正正经经的给我解释,好似个旁观之人解说戏文一般,

    忽然他声音低下去,浓重的伤痛,与方才判若两人,“苌萝,我是上古之神,得天独厚,却也比旁人多担一份责任,我断不能坐视天痕裂开,罔顾四海八荒的生灵。九华经了天劫,王族只剩了你和莙笪,我也不忍心的,可是别无他法。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甚至是亲手杀了你呢。”

    我一片震撼,说不出是怎么样的感觉,心慌意乱里随口问了个问题让自己心安,却不料这一问更让我难受:“莙笪他,知道吗?”

    “知道。我同他说过的,他甘愿拿自己的心出来,他说他希望你好好活着,说有我陪着你无他也无妨。”

    我忽然明白了当日太了真人所说的以命换命,竟说的是莙笪,那么,另一个人,那个违逆天理的人,是易泽吧。

    我害怕起来,真相大白后我反倒没那么深的恨意了,只是忽然觉得似乎这世上仅存的一个待我最好的人,怕也是要蹉跎失去了,便不自觉的喊出来:“易泽,你是不是违逆天理了?”

    我期盼的望着他,却见他宿命般点了点头,我忽然便失了气力,只听的耳边易泽在说:“是,当日你一念堕仙,本该受一道天雷的,我怕你受不住,施了法转到了我身上,这本是天理所定,我这般作为也的确是违逆天理了。后来你杀了太了真人,我强行留住了他一丝气息给他留了一条生路,免你天道轮回的杀孽。”

    “不过,苌萝,别怕,易泽此生与你相遇,与你相爱,与你相伴,也无甚不满了。只是,我曾许你一世伉俪的,只怕是成不了了,这倒是有些遗憾了,我一生周全,只这件事,是我欠你的。”他边说边把我揽入怀里。

    我头埋在他怀里,听的恍惚,却也知道挣扎出来同他说:“无甚遗憾的,易泽,我原谅你了,莙笪之死我不怪你了,我们……”

    我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易泽一身蓝衣竟不知何时血迹斑斑,面色也愈发苍白及至惨白,气若游丝,我伸手想触碰到他,却被他又按回怀中,他的声音轻轻浅浅的在我耳边。

    “苌萝,我从未如此痛恨我这上古之神的身份,让我不得不担起三界重任,不得与你一世逍遥。不过,我也很是庆幸我这身份,若不是如此,当年我便不会为了寻求金狐之心来到九华,便不会遇见你了,也不得假公济私的护你周全了。”

    我不解强大如易泽,纵是替我受了那道天雷,又何至于此。

    易泽一下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发,不紧不慢的开口:“千年前我们在九华后山相遇时,天痕已然有了缝隙,我便是来寻找金狐王族之心的,不曾想倒把自己的心贴进去了。”

    他轻笑,“这千百年来我一直在找一个毋须换心的法子,以自身灵力封着它,后来重建九华亦耗了不少心力,已是外强中干了,莫说天雷,便是你那一剑略微加几分灵力我怕也是受不住的。”他说的不咸不淡好似午后闲聊,我听的心如刀绞万般难受。

    “苌萝,我爱你。”他忽然说。易泽惯来是个内敛温和的人,这句话我们在一起千百年,他从不曾讲过,不曾想我今日却听到了。

    本该是一句千盼万盼甜甜蜜蜜的情话,现下说出来,却是无尽的浓烈的哀伤与绝望。我深切的预感到,我可能也要失去我的易泽了。

    果然,抱着我的身躯逐渐逐渐的凉下去,逐渐的失了气力,微弱气息。我回抱回去,泣不成声,只是用力的抓紧了他的衣衫。

    莙笪逝去的时候,我满腔悲愤,恨天道不公,恨命道浅薄,满心都是愤懑,我一念堕仙,至此成为三界异类,只想让这三界六道皆为他陪葬,那是我作为他阿姐的担当,是我没有护好他的内疚引发的迁怒。

    而当易泽逝去的时候,我却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气力,甚至心中执念胸中戾气皆散去了,只希望时光倒流回他尚在的时候。

    我跪坐在易泽身边,紧抱着他的身体,灵台一片清明,额间那朵火莲印记也愈来愈浅终至消无,竟是又重回了仙骨。

    身边不知何时竟来了许多仙友,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围了一圈,那些我从前努力记住想要找他们偿命的人,此刻却无视,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易泽。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我抬眼看了一眼,是易泽为数不多的几个深交好友,上神凊霄,他清清冷冷的开口:“苌萝公主,请节哀。此来所为贺公主重回仙骨,晋升上仙,诸位仙友们都候在此处,请公主略尽些地主之谊,莫失了礼数。”

    我不言,觉着他们天界真真薄情也真真虚伪,易泽尸骨未寒,他的好友却叫我莫失了礼数。却听到一道轻轻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又似乎在心里,竟是加了结界的传音之术。

    我茫然抬头,只听那个方才才被我认作薄情的凊霄上神说:“易泽他尚有一丝生机,此番杂人过多,请公主快些带走这些人,我也好救他。”

    一瞬间有了希望,我急急的把易泽交到他手里,抹了把泪痕遍布的脸,起身便向着那群仙人走去,带至王宫唤了人设宴,寻了个可靠的人相托,又急急的回了后山。

    凊霄上神正在收力,看起来已然结束了。我走过去急切的问他如何,凊霄上神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回问:“易泽可是与你有血海深仇之人,你当真不舍得他死?”

    我不知如何应对,我该怨他恨他的,可是我又怎么能怨的起来恨的起来呢。

    凊霄上神叹了口气说:“罢了,我已然知晓你的回答。”又叮嘱我:“易泽怎么说也是个上古之神,没了修为,亦有灵脉,断不会就此灰飞烟灭的。我渡了些修为与他,往后只需找个灵力充沛仙气醇厚之地细心照料好生将养些时日了。不过,这个时日是长是短我也说不大清楚,或许他睡个几月便醒了,又或许几千年了他也不会醒。你可想好了?”

    我嗯了一声,我自是会好好照料他的,只是我思虑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灵力充沛仙气醇厚之地究竟该去哪里呢。凊霄上神看我一眼,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忽然问我:“苌萝公主可听过一句话叫做,月满则亏?”我点点头,他又说:“世间万事皆是如此,太满了就自然会受些苦难。就好比九华,之所以遭了天劫,便是因为它委实太好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弯弯绕绕,但我总算明白了,易泽养伤在九华是最好不过了。行了个礼以示谢意,我请他去宫中参宴,他摆摆手拒绝了自顾自的走了,我也顾不上管他,只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安顿易泽。

    我本是抱着孤苦一生的念头,想着我要失去我的易泽了,不曾想,峰回路转,竟是又有了转机,忽然觉着命数待我也不薄了。

    此后,千年万年,他醒或不醒,我皆守着他。易泽说了的,他要许我一世伉俪,是他欠我的,我等着他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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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郑家十一:两个名字我都不会读 我去哭会
        晚苏苏呀:@郑家十一 谢谢你~最近有写一个连载,有兴趣可以来看一下~我脑洞很多会努力写更多文出来哒
        郑家十一:@晚苏苏呀 是的, 不过我已经查完字典了。 表示喜欢你的文。加油。
        晚苏苏呀:@郑家十一 那姐弟俩的名字吗

      本文标题:不负苍生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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