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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灵迅速没入江中,朝入海口游去,怕惊了它,东尧敛去周身气息,尾随其后。入了卜海,鼓灵便消失了,东尧悬在海上睨着,只手划圈,只见海水源源涌入那半人高的黑洞,这招式是东尧久居归墟悟来的。
九江躺在定海珠内,乐地自在,任凭东尧折腾,归墟引能吞江倒海,也奈何不了定海珠加持,吸干卜海之水还需等些时日呢。九江知道东尧身上存有龙息,与那老贼如出一辙,定是那老贼的走狗,如今寻他九江做什么,若不是绿苏转世现身,如他警觉也不会露了破绽。
定海珠突然不可逆地升腾,九江不由得惶恐,居然是龙吸,怎地他也会。
世间传闻神龙夏尤讨了个凡女做夫人,与其育有一子一女,子不成龙,十年间单单化了蛟,而这番雷劫也使九江元神大伤,纵使夏尤再三劝导,也耽不得其母忧思成疾,生下女儿便撒手人寰,这女娃丁点神识都没有,但夏尤宠极了。众仙见此,都卖神龙个面子,不曾将他们欺辱了去。九江好转后,夏尤将兄妹俩带去归墟,见过归墟神君——辛从。
“八紘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入归墟,我们神龙一族,可经由归墟到世间的山川湖海,算是条捷径,你再大些,也该四处游历一番了”
“父王,您肯放我?”
九江好不惊讶,自他元神受损,夏尤便不准他离开龙宫。
“左右你恢复地差不多了”
绿苏抱住夏尤小腿,“父王,我也可以去吗”
夏尤抱她入怀,思虑再三答道,“苏苏不可以去,但父王可以陪你玩,去哪都可以”
“我想跟着哥哥嘛”
“他现在是墙上芦苇山中笋,压根护不了你,不跟他玩”
人说九江的生母是个性情极温柔的女子,她走过的地儿甚至能生出水来,汩进耳室,遍及躯体。夏尤每每醉酒,都能忆起这股温柔劲来,此时会神思恍惚,痴痴入睡,九江想趁此溜去归墟,提早游历一番罢,去他的山间笋。九江还未溜出宫门,就被夏尤使了个术法吸进大殿,这便是龙吸,专门为他设的,除了夏尤,谁都使不出来。
“枉我寻了这么多时日,果真藏在卜海”
海面旋出颗珠子,东尧信手一捏,收了龙吸。被找出来,九江先前那股怯也跑得没影了,绕着东尧飘忽不定,转起了圈。
“老贼死了吗”九江盘腿卧在定海珠内,支头眯着眼,“连龙吸都教与你了”
东尧的心颤动地微不可察,他抚住胸口,压抑这没来由的情绪。
“你希望他死?嗯,他已经死了。汝父说,无云降雨,非龙所为,也便是你的巢穴之地,如今你吞了定海珠,终究不过是蛟吗?”
九江垂头神色莫辨,染了血色的定海珠倒能显出他几分心境来,他仍记得被夏尤掀出宫门外,打出一口心头血。
“尔母,庶民也”
大水垮了堤岸,夏尤抽走九江的龙筋,又收去绿苏的避水珠,两兄妹蝼蚁般在洪水中飘摇,昏迷的绿苏被九江置在半块浮木上,他抚了抚绿苏的鬓角,疲惫至极被浪潮卷走,雷霆大作,那块浮木连同绿苏烧灼起来,九江目眦尽裂。
“夏尤,你竟耻辱至此吗”,随即打来一个浪将他覆没了。
“呵,是来报丧的么”
九江站起漂浮至上空,离了定海珠,须发遮掩的面庞尽露无遗,由水鬼进阶成鬼蛟,黑发尖耳,额上发不过半寸,两缕鬓发堪堪垂到胸腹,两颗利齿傍在嘴角,脸底色还泛着青,侧腮至鬓角遍布黑色脉络,他的眼睛蒙着白雾,似是没有焦距,望着底下的某处海面。海面黑漆漆的,玄镜般不生波纹,徐徐吹来的北野境内风骤然消散,九江偏头阖眼,耳畔传乎儿童嬉闹声,漩涡深水来,一尊琉璃大鼓破水抟空,被重重鼓灵团围着。
“如此,我便送你一程吧”
刹时,九江手指拟出韵律来,只见鼓灵化形为鼓槌去击那琉璃大鼓,绽开惊雷数百,触须般朝东尧放去。东尧负手而立 ,岿然不动,任九江发些招数,待这一击过去,方开口,“汝父望你成龙,吾特来助你”
“还有力气讲话么”
“汝父望你成龙,吾特来助你”
九江开眼,手起实拳相击,迸发的气势将鬓发梳至耳后,聚来愈多鼓灵。这鼓灵本是溺水孩童的魂魄,迷恋世间久久不散,在九江吞吃定海珠前,也是万千他们中的一员,如今都跟随九江了。鼓灵汇成盘蛟,蛟尾撼击琉璃大鼓,引出天雷环环笼住东尧,海水瞬起百丈。
过了许久,东尧从雷暴中走出来,得盛光照拂,恍若白昼,方现出他的真容貌来。银发墨眼,肤若月华,口齿清冷,天质自然。黑带将三千银丝束在脑后,海风倒吹,苍色衣袖鼓涌起来,显露袖摆镶着的血色符咒。
“汝父望你成龙,吾特来助你”
“真是啰嗦至极”
未等九江发动下一轮进击,东尧目光一缩,就地引水,抽成细细一条探向九江下盘,吊住他的右腿拍向海面,海面顷时砸出个大洞,再吊住腾起拍向另一方位,如此往复,九江被摔得晕头转向。东尧趁此抓他到身前,九江吃他一记空拳,被远远抛出去,水漂打满十个,九江才沉降下去,方才幻化出的琉璃大鼓也被打散,惊得鼓灵四处逃窜。
“可清醒了?”
海水汩汩封闭了空间,即使化为鬼蛟,终究不过死物么,九江捂住心口,这颗心自他有意识便不再跳动,承载着的生前许多事都比不得此刻清晰,他张着口,想唤些什么。
九江悄悄摸上船舷,打算从背后吓唬乔歌,乔歌正凭栏望着,自她生病后,许久离不了龙宫,想尝尝人间的烟火味了,这次出行还是她求来的。九江窜出水面登上甲板,江水沾衣一身舒爽,却被夏尤信手一挥打回水中。九江并不气恼,在不远处再次冒出头,弹起浪花扑到乔歌裙摆上,一尊小鼓被他举过头顶,这是他化蛟后夏尤送他的,等九江习得术法,就能添雷布雨了。
“娘亲你看”
“过来”,乔歌唤他。
九江跳上甲板,又一次被夏尤挥下来,他腾在半空中,看那游船愈行愈远,夏尤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娘亲”
“尔母,庶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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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异响频频,鬼蛟破水而出,巨大的身躯障了天,它通体玄色,绕颈一圈红色花纹,腹部着色相较背部略浅,头和尾巴尖缀着利刺,那双眼释着威压,却仍迷着雾般,胡乱搜寻东尧的踪迹。突然,鬼蛟玄掌一扑,掀起滔天巨浪朝东尧扑来。只见东尧单手拎起个小人,鬼蛟定息感应,竟是他心心念念的绿苏,浊浪涌着东尧退去几里,鬼蛟亦步亦趋。
箭矢射中那只手,绿苏掉下去,被鬼蛟含住没入水中,东尧转头望向箭矢来源,散去的手又重新聚起来,他引水化箭朝戚晓天发去,戚晓天半点动弹不得,刹那间箭矢被一层结界拂去,东尧察觉那人气息,随风隐了。
“此人行事竟如此刁钻”,太宰褚声讨。
那人笑,“是有些粗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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