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偷了我的人生

作者: 44c72f65b073 | 来源:发表于2019-04-04 15:45 被阅读38次
是他偷了我的人生

我最怕接到宋剑的电话,还有宋剑他妈的,那个自称是我干妈的人。可他们永远也忘不了我,永远生拉硬拽的想要把我拽进他们的生活。他妈连我老婆的电话都有,好多时候干脆就直接打给我老婆。我老婆和她亲热得很,逢邀必去,比跟她自己的妈走得都勤。“你家就这么一门像样的亲戚,为啥不走?现在的社会,多一门有钱有势的亲戚就多一份安全感!”

算啥亲戚啊?!虽然他一直自称是我兄弟,他妈也自称是我干妈,我老婆干脆直接让我儿子管她叫奶奶。可我从没张口叫过,我心里也没认过。如果硬说我和他家有什么关系,那就是——他偷了我的人生!

01

我和宋剑认识了有20年了,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们学校是省里排第一的中学,年年都包揽高考状元,平均分没有下一本线的。可以说,进了我们学校都不仅仅是一条腿迈进了大学门,而是迈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

就因为这学校牌子硬,所以我妈挣了命也让我必须来上。那一年,我爸的腿在工地让预制板给砸了,胯骨和大腿粉碎性骨折,这辈子都别想再干活了,就剩我妈自己撑着家。

我妈好几天没睡,最后决定我妹不上学了,回家跟她一起种地供我。她跟我妹说:“你哭啥?你学习也不好,不上就不上了!一个女孩子,上了一年初中满不错了!现在你供着你哥,以后你哥挣了钱,让他养着你!”

我感觉,我是背着妹妹的命运来上这个学的,我必须得考个好大学,混出个人样来,让妹妹的眼泪没白流,让妈妈的狠心没白下。

我感觉,班上同学的心劲儿都跟我差不多,尤其是我们寄宿班,几乎都是从周围县市考上来的穷孩子。我知道,大家这学大概上得都不容易。

02

只有宋剑不一样,他是开学几天以后才来的。他那一身儿光鲜的名牌衣服简直是照得我们这个气氛沉闷的班级蓬荜生辉。

他也不像我们一样一个个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低着头锁着眉苦大仇深,他脸白白的,眼睛挺大,带着一股子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劲头。

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踢踢踏踏,东张西望。不像我们一个个的低头靠边走得飞快。

他也不像我们一样上课的时候不眨眼地盯着老师,生怕漏了一个字是的。他要不就埋头看别的闲书要不就干脆趴桌子上睡觉。一下课就活力十足的冲出去打篮球。

他晚上回了宿舍也不像我们一样熄灯以后再继续到走廊上学习背书到深夜,他一回去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听他的随身听,哗啦哗啦的翻他的篮球杂志,有的时候还没熄灯就睡着了。

老师一开始还说说他,但是很快,各科老师就像约好了一样,不管他了。

03

期中考试以后,他妈妈来学校了,从老师办公室红着眼睛出来以后还不走,在教师外面站着,向班里一个劲儿地张望,站了小半天。

中午,我一走出教室,她就笑着迎上来:“是永平吧?我是宋剑的妈妈,我听说你没少照顾宋剑,阿姨想请你吃个饭!”我真是猝不及防,没想到他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俩是一个宿舍,可我没照顾过他,我们连话都没说过。我俩,有啥可说的呢?

我看他更是诧异,站在他妈身边愣神。

我们俩就这么愣呆呆被他妈带到学校外面的饭馆吃了一顿饭。吃着饭,我才明白他妈的意思:让我从今天开始多照顾照顾他,特别是我学习好,多影响监督他。因为听老师说,我成绩好,学习刻苦,我们俩又是床挨床。

虽然他妈身上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热情劲儿让我难受,但是我觉得他妈不容易,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好,那么大个人不惜拉下脸来做了这么多铺垫来和我这个穷孩子套近乎。所以,我答应他妈,以后一定多照顾他,监督他,影响他。

我当时不知道的是——他妈的铺垫,何止这么一点又何止这么简单!

04

那天从外面回来,我就开始认真地履行我的承诺。晚自习的时候主动问他作业会不会做。他看着我,笑起来:“我妈的话你不用当真!她走哪儿都找人照顾我。”第二天他照旧不交作业,让我有点郁闷。

但是那天晚上回宿舍以后我打热水的时候顺便帮他也打了回来,他还是领情的。他平常一般都是用凉水随便洗洗。那天晚上,我从走廊里看书回来,他伸手把他的随身听递给我:“你听,特别好。”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后街男孩的歌,说荡气回肠一点也不过分。那一天,那些旋律一直在我的梦里回荡。

第二个星期他妈又来带我俩出去吃饭,并且从此以后每周来一次,贯穿了整个高中。这一次她开始打听我家的事,我也吞吐着慢慢把我家的实情说了个遍。他妈听说妹妹不上学了马上着急起来,管我要了我家地址要去说服我妈:“你放心,阿姨帮你妈找个挣钱快点儿的事儿做,你妹妹就能上学去了。”

过了几天,我妈给我来电话,说他妈要买一辆中巴车,在县城和我们村之间跑班车,雇我妈管着,“还管培训,先让我去驾校学车!”先给我妈预支了三个月工资,让我妹先回去上学。

那一次,我觉得他妈真神奇,怎么头一回去我家就看出来在县城和我们村跑班车能挣钱呢?

05

我和宋剑的关系也慢慢亲密起来,他除了吊儿郎当,其实是个挺单纯的人。成天就想着打篮球。他觉得我也不错:“不像别的学习好的人那么阴险。”是啊,虽然他不听我管,但我从来没跟他妈告过状。当然,他妈好像也没那么在意我的监督到底起没起作用,每次就是象征性的问一句,接着就跟我俩聊别的。

期末考完试,他说他妈请我去他家住几天:“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在我家等着发了成绩再回家呗!”我一直到现在都后悔去他家,自从去了他家我的心就再没平静过——人生而平等?怎么可能?!太不,太不,太不公平了!

我无法想象,真的有人,过着这样好的生活!是一种比我在电视上,电影里,画报上,挂历上看到的生活还要好的生活。我从来不相信,有人真的过着这样的生活。而这人,就是我身边的一个同学。

别说他家的房子和车,单是房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我觉得就都要比我家整个家都要值钱。他家的保姆,看上去都要比我妈年轻,舒坦。

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被嫉妒和欲望啃噬的滋味。我躺在他妈特地给我收拾出来的房间里,闻着香喷喷的床单的味道,一夜睁着眼,满脑子只转着一个词:“不公平!”

他妈居然也不用去上班,我在他家的日子就在家陪着我俩,偶尔打打电话,或者有人上家来找,宋剑说那就是工作了。那几天,他妈说要认我当干儿子:“阿姨一看你就喜欢,你是个稳当孩子,宋剑和你做朋友我就放心,比他跟别人瞎混强。而且,你和宋剑长得多像啊!这是咱的缘分!以后,你俩都是我的儿子,你就叫我干妈!”

从那以后她就自称干妈了,可我从来叫不出口。我和宋剑是长得像,尤其是我渐渐去了从农村带来的土味儿之后,总有人以为我俩是兄弟俩。

从那以后,他妈把每周一次带我俩出去吃饭,变成了每周末派司机来接我俩一起回他家。

我尽量不要他妈给我买的东西,只在生日的时候接受了他妈送我的礼物,高一是一个随身听,高二是一双锐步的篮球鞋,高三是一部手机。我不得不承认,这三件东西都曾在一段时间内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比巨大的乐趣,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改变了我对生活的看法和期待。

同样的,我也承认和宋剑在一起,我享受了不少本来不该属于我的生活:他的那些欧美CD,他的篮球杂志,他家的车,他的花不完的零花钱。我跟他去了很多次网吧,魔兽世界和CS打得都还挺好。我知道,要是没有他,我哪有钱进网吧?

但我始终没忘了最初对他妈的承诺:照顾他,监督他。虽然他和他妈好像都不那么在意。我一直帮他打热水,在他上课睡觉的时候捅醒他,考试之前帮他画重点,把我的笔记给他看。平时闲聊也常说说他:“为了你妈你也该好好学习,你妈对你多上心!”他总是吊儿郎当的笑笑,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我也始终很清醒的知道即使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和他还是不一样。我的成绩一直特别稳的向上突破,到了高三,我基本每一次考试都能稳坐全年级第一了。他妈特别高兴,脸上那个欣慰劲儿,就好像是她自己儿子得了第一。我甚至胡思乱想过,我俩长得这么像,难道我和他妈有什么关系?这种猜想让我一度开始安然享受他妈对我的过度热情和他家的种种好条件,我得特别努力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06

高三第三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有个女生来我们班找我。“我来看看理科状元三连冠长啥样,跟我般配不。”她是文科班的状元,跟我一样,一连三次成绩全年级第一。我第一次发现我们年级还有一个长得这么可爱的女生,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椰子壳儿扣在脑袋上一样的蘑菇头,头发又黑又亮。一笑,露出两个小尖虎牙。

武晴就这么嘻嘻哈哈的自顾自的闯进我的生活了。从此以后,我和宋剑打篮球,她都坐场边儿看。宋剑拿球砸她:“你不回去背课文儿去呀?”她笑着看着我说:“我早就把书背光了!”

我和宋剑去网吧她也跟着,CS打得比我俩谁都好,又准又狠。宋剑送她一个诨号“辣手baby脸”。

更多的时候是我们俩在一起,她不知哪儿来那么多鬼点子。晚自习让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冲进我们班说校门口有我家人找我。我火急火燎跑出去,是她在路灯下狂乐。

她有时候给我一本书,有时候给我一张CD,让我仔细看和听,“帮你深度了解我的灵魂!”有一次她还拿了一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来,咱们研究研究在哪儿挥霍咱俩的大学生活!”

某个温度特别适宜的晚上,我第一次吻了她。她紧张得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一直在抖。我看着她,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一起考上我们一起选中的大学,在那个美好如梦的校园里,度过最好的大学生活。然后,光明灿烂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们俩手挽着手。我觉得生活对我太好了,我对生活充满了感激,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07

高考前看完了考场,我们三个一起去公园里闲逛,在儿童游乐场当超龄儿童,嘻嘻哈哈的就像已经考完了一样。我接到他妈的电话,想约我单独吃晚饭,有事跟我谈,不要让他知道。

我以为我想象的那个关于身份的秘密终于要被揭开了,我原来真的有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命运。我有点高兴我真正的身份并不是一个让我在他俩面前有点自卑的农村孩子,这样的想法又让我觉得对不起起早贪黑开着中巴车在颠簸的村路上穿梭的我妈。“我永远是我妈的儿子,一辈子孝敬她!”

可生活告诉我,那真是个天真的年纪。所谓无巧不成书,我的生活并不是书。

她妈要求我在考卷上写他的名字和考号。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最好交换准考证,以对方的身份参加考试”。虽然“监考老师都已经打点好了,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看着他妈的脸,和往常比妆容不像往常那么精致,嘴唇上有干皮,鬓角还有白发迸出来。神情也不像往常那样手眼通天般的气定神闲。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

“干妈给你拿钱,你再复读一年,明年朝阳当状元。看着我这俩儿子都能从重点大学毕业,干妈就心满意足了。宋剑跟你不一样,他就是再复读多少年他也考不上,他要是考不上,他这辈子就完了。可他要上了这个大学,有了这个学历背景,以后凭我的关系,他就还有口饭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那个年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做决定。我只是想到,这三年的种种铺垫,都为了这一天,让我无法拒绝,让我没理由拒绝。

08

那一夜我完全睡不着,想着这三年的铺垫,想着我天真的以为,我就觉得恐惧。我突然开始害怕未来,我害怕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接下来的考试也在恐惧中度过,我完全是凭着本能在答题 。交卷的时候监考老师特别来到我身边核查我填写的的姓名和考号,让我更是惊惧不安。我觉得我在他妈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动弹不得。

对我来说,成绩不好。但对他来说,已经是一鸣惊人,他和武晴一起上了当初我和她一起选中的学校。走之前,他说:“好兄弟,我等着你,明年你再来。”而武晴,则和所有的老师一样,沉浸在对我成绩的惊异里无法自拔,只要见到我,就问个不停,问不完的问。

我逃回家,家里人和村里人倒是都对我的成绩没什么意见:“本来嘛,咱农村小子,哪儿那么容易就当上状元呢?那城里的大学,就不是给咱农村小子开的。好歹上了个重点高中,明年再考一年吧。”

开学的时候,宋剑他妈来接我。我缩在炕上盖着被,不敢露头,我怕她。我妈和我妹硬把我拽起来塞进他妈车里。一个礼拜以后我就又从学校逃回家了。我害怕。在学校里,我也不敢下床,不敢离开被窝。

我妈哭着给宋剑他妈打电话,他妈又来,送我去医院。那是一个环境很好的医院,我在那儿一直住到过年。

寒假里武晴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我觉得我和她,不会有未来了。

勉强复读了一个学期,我仍然时不时的被恐惧所控制,没法集中注意力,没法入睡,掉头发。宋剑他妈又陆续间断的送我到那个医院过几次,每次在那儿,我才能踏实点。

第二次高考,仍然是精神恍惚的凭着本能在答题,这次更差,本地的一个二本。宋剑他妈送我去学校,给我交学费,买所有生活要用的东西。她说:“你看看你这个孩子,就一年的事儿,你咋就这么撑不住?干妈没想害你呀,本来挺好的事儿!”

09

宋剑大学时候就开始和几个家里同样有钱有势的同学一起弄游戏公司,等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公司都融资到D轮了。他买了房子买了车,“一分钱也没用我妈的!”

大学毕业一年以后他结了婚,新娘是武晴。在他婚礼上,他妈哭的厉害,“我这儿子啊,终于不用再让我操心了,我真是怕我得背着他一辈子啊!”

这是他跟我说的,他结婚我没去。我大学毕业以后,又去医院住了一年。出院以后,他让我进了他的公司,当程序员。他妈给我买了房子,比他的小很多。我老婆,也是他们给我介绍的。他妈卸下他,背上了我。我一年里总要去医院住个把月,也是他妈出钱。除了这些,我尽量躲着他们,我还是害怕他们。

我老婆和我妈对他妈感激涕零,一直说我和他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但其实,她们不知道,是他偷了我的人生。

END

感谢你耐心读完:)

郑重声明

本作者所有文章内容均为基于现实的虚构创作,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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